八月辛卯,科爾沁國卓禮克圖親王、及福金、察哈爾國公主等、歸國。順治于乾清宮設宴餞送之,命和碩親王以下、尚書以上及親王郡王、福金等出席宴會。
因為吳克善身份特殊,孝莊特意恩準讓順治陪同博爾濟吉特氏送吳克善出城。
城門口,圣駕親臨,平時川流不息熱鬧的北口,儼然肅靜,周圍都是皇宮的侍衛。
順治和吳克善說了兩句場面話就主動的走開,讓博爾濟吉特氏父女兩說話。
“阿布,一路上照顧好自己。”博爾濟吉特氏一身皇后正裝,眼中帶著不舍叮囑著吳克善。
此去一別,他們父女可能就真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日后相隔千里,吳克善一方霸主,無招不能來京城。
吳克善點點,“好。”
博爾濟吉特氏緊抿著嘴唇,定定看著吳克善,昨晚的宴會礙于身份場合,沒有說什么還遺憾,今天明明準備很多話要說,但是現在反而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見博爾濟吉特氏糾結懊惱的樣子,吳克善笑笑,知道她擔心什么“靜兒你不用擔心阿布,只要你好,阿布就好。”
“阿布,我舍不得你。”博爾濟吉特氏撇撇嘴,語氣中有著對吳克善濃濃的依戀,此刻她在吳克善面前不是冷艷高貴的皇后而是父親面前小女兒撒嬌的模樣,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博爾濟吉特氏絕對上去扯住吳克善的衣服。
“娘娘這草原上雄鷹長大后都是要離開父母的。”吳克善突然轉變的稱呼,讓博爾濟吉特氏心一酸,她何嘗不知道他話的意思。
見博爾濟吉特氏眼睛微紅,吳克善安慰道,“好孩子,見皇上對你好,阿布也就放心了。”順治大婚起十多天來都在她的坤寧宮,在外人看來帝后和睦。
博爾濟吉特氏有些心虛,不也慶幸不枉她和順治演這樣么久起碼了吳克善的一樁心事,她不想聊和順治之間事,轉移話題道:
“阿布,我不在你身邊看著你了,你可不能毫無節制的喝酒,不然你胃又要疼了。”吳克善的胃病著實讓人擔心。偏偏蒙古人又是愛喝酒的,所以博爾濟吉特氏也不指望他能戒掉只希望他能少喝點。
“嘴饞得緊,就喝幾杯酒解解饞,小酌怡情,大飲傷身。”
“阿布答應你,絕對少喝。”吳克善信誓旦旦。
博爾濟吉特氏見他認真保證,又繼續道:“還有族中事物多,就讓哥哥們多分擔點,您現在兒孫滿堂的,科爾沁在哥哥們帶領下也會越來越好,您就好好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
對了,阿布腿疾,下雨就會復發,記得要讓人準備好藥……”
博爾濟吉特氏叨叨絮絮的,方才沒話說,現在是停不下來了。
吳克善都不知道她話這么多,本來是做父親囑咐的她,怎么本末倒置了。
有些哭笑不得,“阿布都聽你的,你要知道阿布這是回家,家里多的是人照顧阿布,靜兒就放心吧。”
說到這里吳克善感嘆道:“阿布有些后悔,當初就不應該答應你讓奶娘和那三個丫頭留在科爾沁,你現在也不至于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當初要來北京了,博爾濟吉特氏做的第一件就是安頓自小服侍她的侍女,給她們找姻緣給嫁了出去。
然后又給奶娘找個地方安頓,讓她養老。
吳克善一開始不同意,最后還是拗不博爾濟吉特氏,想想奶娘年齡也大了,博爾濟吉特氏對侍女感情好,心疼她們給她們找個好歸宿也說的過去,后來他又找了新人讓她帶進宮。博爾濟吉特氏堅定的拒絕了,原話是平白讓人離開家鄉父母,這種事太損了,再者既然就是新來她不親,和到京城讓宮里安排沒什么區別。
吳克善又被博爾濟吉特氏說服了,博爾濟吉特氏就是倔強又心善。
這時站在博爾濟吉特氏身邊,穿著宮人旗裝的娜瑪開口了:
“娘娘還有奴婢,王爺放心奴婢會永遠陪著娘娘的。”十八歲的少女語氣堅定。
娜瑪是博爾濟吉特氏身邊四個侍女之一,她無親無故是博爾濟吉特氏撿回來的孤兒,當初博爾濟吉特氏要給她們找合適人嫁時,娜瑪堅定絕路了,只愿意一輩子守在博爾濟吉特氏身邊。
娜瑪態度強硬博爾濟吉特氏就把她帶上了,博爾濟吉特氏確立為皇后時,娜瑪就去了內務府學規矩,前天前才以坤寧宮管事姑姑的身份回到了博爾濟吉特氏身邊。
“也就只有你了,娜瑪一定要照顧好主子!”吳克善叮囑。
娜瑪再次堅定,保證!
吳克善見時間差不多了,突然鄭重道:“靜兒,記住了,科爾沁永遠是你的家,家里大門永遠為你開著。”
沒人知道博爾濟吉特氏成親的那個,夜晚吳克善獨自在慈寧宮交談了許久,他不求太后什么,只求太后能看在他哥哥份上,有一天大清不再需要博爾濟吉特.孟古青了,能讓他將她接回家。
博爾濟吉特氏明白他這句話有多重,只有父母才會無限包容自己孩子,眼睛有些范酸覺得要有什么東西留下來了,眨眨眼睛,憋回去,微笑道,“靜兒,知道了。”
為讓太后答應這樣的條件,費了不少事吧。
“娘娘回宮吧,別人皇上等急。”吳克善知道是時候分別了,“娘娘珍重。”沒有再給博爾濟吉特氏說話的機會。
轉身離去,利落的上馬,朝遠處的順治拱了拱手,順治微微額首,吳克善下領出發,過程不再看博爾濟吉特氏一眼。
博爾濟吉特氏也沒看見過吳克善起碼背過去的一瞬間,眼中竟然有些晶瑩東西溢出,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博爾濟吉特氏不舍他又何嘗舍得,這是他捧在手心十四年的明珠。
……
城墻上,兩人并肩而立,看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隊伍越來越遠博爾濟吉特氏默默保持著和吳克善揮手的動作。
目光待遇傷感的忘著前方,她從小就看著吳克善的背影離開,以前吳克善四處征戰,她一直以來都是看著他的背影離開的,她也沒有此刻感到傷心難過。
父女八年,吳克膳是個合格的父親,是個慈父,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給予她溫暖的人兩世為人讓他第一次感受到父愛的人,現在這個給予她溫暖的人,也要離開她了。
博爾濟吉特氏覺得自己臉上涼涼的,眼睛里有東西在溢出來。
耳邊傳來,一道淡漠聲音道:“擦擦吧。”黃色的手絹出現在博爾濟吉特氏面前。
“本來就不美了,哭得更丑了。”順治語氣嫌棄道。
博爾濟吉特氏伸手接過,剛剛要脫口而出的謝謝兩個字,被順治話澆沒了。
傷心的心情都沒了,收斂好淡漠,沒好氣看著他!真想用手中的手絹砸到他臉上。
那是你瞎,整個后宮目前她的容貌最出挑,也只有你順治有眼不識珠。
“擦不擦,不擦還我。”順治笑笑道,難得看她氣惱的樣子,平日都是一副平靜如水一般,比他還能裝老成,果然女子的容貌最說不得,一說就炸!
“擦為什么不擦。”博爾濟吉特氏胡亂往臉上一擦,古代化妝品可不防水,這么一擦,純黃的手絹沾滿了胭脂水粉,臉上的妝不用想也知道花了。
博爾濟吉特氏也不在意,直接把妝都擦完了,然后把污染的手絹扔回給順治。
順治接到手中一秒,嫌棄扔個身邊的吳良鋪。
“看不出來,你和吳克善那老頭感情挺深的。”見博爾濟吉特氏因為眼睛哭過微紅紅,冷笑諷刺道。
方才兩人依依惜別,戀戀不舍,博爾濟吉特氏臨了,還來著著上城墻看吳克善走遠,現在居然還流淚了。
“太宗皇帝孩子多,駕崩時候皇上年幼,皇上恐怖不能理解臣妾這父女之情。”博爾濟吉特氏聽順治那稱呼很是刺耳,唇齒反擊道。
此話一出,順治當場大怒,呵斥道:“你放肆,竟然敢妄議先皇,這是不尊重先皇!”
狠狠瞪著博爾濟吉特氏,這死女人竟然敢諷刺他,戳他痛楚,天下誰不知道皇太極喜歡宸妃所以,只喜歡她所生八阿哥對于其他的孩子都視若無物。
見帝后這樣針鋒相對,身邊伺候的宮人,一個個惶恐不安跪下,害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吳良鋪:皇后真大膽皇上都敢頂撞,還敢提起太宗諷刺皇上。
楊嬤嬤則是擔憂,娘娘啊娘娘您這靠山剛離開,您立馬得罪皇上,這不是找罪受。
唯有娜瑪清楚知道,皇后最護短,皇上這樣不敬重吳克善親王,皇后不會善罷甘休。
“臣妾不過是陳訴事實,何來妄議之說。”博爾濟吉特氏沒有絲毫懼怕,迎上他冰冷的目光,不疾不徐道:“臣妾的父親是不僅是皇上岳父,也是皇上舅舅,于情于理皇上長輩是不是也應該在尊重臣妾父親?人與人之間尊重都是相互的。”
所以你不尊重我的父親,憑什么要求我尊重你的父親。
“朕是君,他是臣,你和朕談尊重?”順治好笑道。
現在他那里還不知道,博爾濟吉特氏是因為他對吳克善的稱呼,在對他不滿。
“皇上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么?”見順治那傲嬌唯我獨尊的樣子博爾濟吉特氏冷笑問道,又一字一句道:“像是沒接受過禮數的野蠻人。”
又嫣兒一笑,“哦,不野蠻人還知道親情這種東西,起碼還知道怎么稱呼親人。”
順治順治眼睛瞪得老大,怒指著博爾濟吉特氏:“你竟然敢說朕連野蠻都不如,你不要命了?”上前兩步抬起手,就要往博爾濟吉特氏美麗臉龐招呼過去,跪著的吳良鋪抱住順治大腿:“皇上息怒,娘娘金樽玉貴的打不得啊!”這巴掌一下,不知道又要掀起一場什么風浪了。
帝后來送岳父歸家,竟然把皇后打了,這不是存心打蒙古的臉?太后絕對大怒,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他們這些皇上身邊的人。
楊嬤嬤也扯著博爾濟吉特氏腿邊的衣服道:“娘娘快向皇上請罪啊!”楊嬤嬤苦啊,這平日溫婉賢淑善良的皇后,怎么今日大膽頂撞皇上。
娜瑪見順治要打博爾濟吉特氏瞬間緊張得人差點要站起來擋在博爾濟吉特氏身前,好在吳良鋪先攔住了順治。
他們當下人一個心驚膽戰的,博爾濟吉特氏卻想個沒事人一樣,看著順治右手離她臉龐也就二十厘米的距離嘲笑道:“皇上這是惱羞成怒要打臣妾的話,臣妾無話可說。”
順治已經決定好了,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博爾濟吉特氏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包天的人,正想踹開吳良鋪。
恍然聽到她這么一激,手瞬間打不下去了,打了不就真說明他被博爾濟吉特氏說對了,他無禮惱羞成怒。
見順治放下了手,發火都松了一口氣,偏偏博爾濟吉特氏還不知好歹的開口:
“皇上說得對,你是君,臣妾是皇后,但也先是皇上的臣,才是皇上的妻子。”
“臣妾的阿布也是臣,自古君要臣是臣不得的死這是忠,皇上忘記了一點什么叫理臣下士,臣妾阿布是一方霸主,科爾沁是大清附屬國,阿布四處為大清征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忠臣二字,臣妾阿布當得!天下臣民有目共睹,那么請問皇上,您是明君,是不是也應該愛護和敬重這種的忠臣良將!”博爾濟吉特氏擲地有聲。
這次順治沒發火,良久才淡漠道:“皇后果然能說會道,口齒伶俐,朕今日大開眼。”居然用明君的高帽來壓他。
順治平靜了不少,還是不想面對博爾濟吉特氏,當下生氣一甩手,厲聲道:“回宮。”帶著吳良鋪一群人下城樓。
楊嬤嬤扶著博爾濟吉特氏下城樓的腿都是軟的,這皇后今日真是讓她大開眼界了,竟然敢和皇帝叫板子,關鍵是還說贏了皇上。
楊嬤嬤此刻起對博爾濟吉特氏該觀了,以前覺得皇后柔弱是她眼瞎。
楊嬤嬤注意到皇后素凈的臉,問道:“娘娘可要補補妝再回宮?”
“本宮這樣不美?”博爾濟吉特氏問。
“美。”楊嬤嬤點頭。
“娘娘可是是蒙古第一美人。”娜瑪驕傲道。
“本宮天生麗質難自棄,這妝暫時就勉了。”博爾濟吉特氏語氣不疾不徐道。
娜瑪贊同點頭。
楊嬤嬤……
娘娘這樣自信真的好?
前面的順治,腳步一頓臉一黑,拐彎抹角的說他眼瞎?
這女人果然嘴巴毒,又加快腳步,他怕自己又忍不住停下來和她大吵一架。
……
吳克善走了博爾濟吉特氏難免的落寞和傷心,回來后她在書房里練了一下午的字,一到晚膳時間楊嬤嬤來提醒,她才察覺天色都晚了。
博爾濟吉特氏剛坐到飯桌上。
楊嬤嬤突然道:“皇上今日不過來了。”語氣遺憾,又是在嘆氣。
今天皇后把皇上得罪了完了,皇上能來才奇怪了,估計要好幾天不來了。
聽著楊嬤嬤酸酸的語氣,博爾濟吉特氏不在意道:“不來就不來。”
“娜瑪、嬤嬤你們做下陪我吃飯吧。”博爾濟吉特氏招手道。
楊嬤嬤瞎一跳,拒絕道:“娘娘是主子奴婢們怎么能和您同做吃飯呢?這是萬萬不可的。”
“娘娘嬤嬤說得對。”娜瑪附和道,內務府這兩個也不是白待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像以前一樣在草原時,大家一起吃飯了。
“娘娘覺得一個吃飯寂寞,不如去請皇上?”楊嬤嬤提議道,方才她提起皇上就是想讓皇后惦記著皇上,早日去和皇上低頭服軟。
博爾濟吉特氏無奈道:“嬤嬤你知道皇上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坤寧宮的。”
不單單是今日,以后很久都不會來了。
就算沒有發生今天的事,順治也不會來,順治素了半個月,而且蒙古人都走了,他還用得著演戲?
楊嬤嬤也知道順治今日肯定不會來,她早就得到消息,順治招倖了董鄂庶妃。
不過是想刺激博爾濟吉特氏,讓她知道自己今日很不明智,結果博爾濟吉特氏壓根不關心順治去向,也沒有絲毫知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