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婧的異能用不出來。
這樣說不太對,異能是用了,但好像是沒效果。她覺著自己像一頭老牛,吭哧吭哧拽著繩,那頭卻一動不動。
戴婧終于意識到不對了,猶猶豫豫看向鐘名:“我的異能怎么沒用啊。”
誰讓你不告訴我,你的異能是干嘛的呢,我當然不配合了。
倒期望是這樣簡單。
鐘名看見樂音注視著自己。
他也很無辜:“我啥也沒干。”
“是么。”樂音語氣帶著點惋惜。
樂音表現平淡,戴婧倒是急了。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就黃了的感覺?
你倆表現默契,心意相通,話不講明白就能相互理解,我不行啊。
“我、我……”戴婧眼巴巴看著他們:“想再試試。”
鐘名有點好笑,出聲前又頓了頓。
試試,也不是不行?
這事的癥結在于自己超強的“抗性”,使得一些異能對他失去效果。
譬如與情緒沾邊的,他對大多數情緒擁有絕對的控制力,而稀有刁鉆的情緒,他也能很快習慣、吸收,然后控制。
這對鐘名而言,是異能的代價,是被奪走的情緒。但換到其他人的視角,就是非常棘手的抵抗力了。
精神類異能在他這里會受到削減,即便不直接操控情緒。
要怪還是怪戴婧的異能太弱了,連一個前置引導都進行不下去。
“你用異能,我試試能不能配合你。”
鐘名打算替她進行引導。
一般情況下,異能向自己釋放,當然是抵抗了,畢竟慷慨丟給你的能有多少好東西。
若是反過來呢?
有他的配合,能繼續下去嗎?
那必然不是那么簡單的,異能的運作有其復雜的機理,無法簡單探明規律。
只是試試而已。
戴婧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她抬起相機,想把鐘名和樂音帶入她的“定格”之中。
在她的相機里,存儲著調不出來的虛擬相片,那是異能制造物緩存。大多數是碎片的、毫不相干的東西,是她收集的靈感和素材,有的來自現實取景,有的是喜歡的影視片段,還有非常多奇妙幻想。
除了零碎玩意,也有大型造景。
耗費心思,一點一點搭建起來,獨屬于她的樂園。
戴婧想要引入的,正是其中之一,萬華館。
坐落于幻想之中的少女藏館。
只是那宮殿沉重大門無法打開,她既無法接引客人進入,也無力將宮殿推出,兩面為難。
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希望放在鐘名身上。
他那么說,是有什么辦法的吧?
鐘名確實沒有什么方法和技巧。
他能察覺到一點精神層面的引導,但很弱,力度很弱,感知也很弱。
畢竟那不等同于情緒。
他試著給自己塞一點情緒,去貼合戴婧此時精神的模樣,然后往她的相機里鉆。
失敗了。
毫無意外。
隨后轉變思路和方向,找一找戴婧想展現的玩意在哪。
可他越是觀察那相機,越是覺得虛浮。
它烙印著戴婧個人的精神氣息,十成十的專屬道具,似乎能聚集目光,蘊含奇妙的力量。
這個機器渾然一體,密不透風。
怎么都沒法看穿。
正常,他的異能管不著這個,鐘名卻覺得不協調。
里面真的有東西嗎?
鐘名沒有答案,他暫時歇息,將目光移向樂音,目光對視的瞬間兩人創建連接。
頓時啞然。
“怎么了?”樂音語氣輕柔。
“沒……”
和樂音的連接真如喝水一樣簡單。
鐘名本想和樂音討論討論,想到這忽然亮起靈光。
要讓戴婧的異能起效……
這不就是精神連接嗎!
自己的抗性當然是異能帶來的,但不全是“情緒”,還有潛藏的“可能性”,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力量。
更全面更接近于精神本質。
與被動的精神異能抗性相反,這種能力的主動使用,就是創建連接。
雖然迄今他的連接觸發得也很被動就是了。
那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這份力量。
“……總之,現在的情況,正好實驗一下連接的條件。”
“哦,這樣啊。”樂音慢悠悠的,話鋒卻一轉,“我反對。”
鐘名一愣:“什么?”
“你這個花心大蘿卜,有了我還要找別人么?”
兩人處在連接中還未斷開,鐘名知道那幽怨的語氣是假裝的,不過更危險的情緒不是。
不能再看了。
從她那傳來的壓力每一秒都在增加,占有欲望仿佛沒有止境的釋放。
鐘名有點慌,果斷避重就輕:“測試而已你在說什么。”
反正他不可能放棄。
掌握自身力量,已經是他不多的上進。
戴婧也有點慌,雖然沒聽懂,但是很奇怪。氣氛很平靜……但是很奇怪。
誒?什么情況?一轉狗血劇情,偏偏莫名想要辯解。
這時鐘名看過來,帶著一股精神壓迫感。
那當然不是鐘名打算對她做什么,單純他忘了和樂音連接著,連帶樂音的攻擊性甩了過去而已。
于是戴婧害怕了。
“我我我沒有我不是……”
鐘名掐斷連接,沒了情緒壓迫,戴婧突突狂跳的心才恢復正常,然后語塞。
“不對,我慌啥?”她滿心疑惑。
只是沒人會給她解惑了。
倒是歪打正著,戴婧情急下坦陳內心自我證明的想法,卻是心靈的縫隙,鐘名透過其中瞥見一團陰影。
果然。
戴婧用異能構筑的東西根本不在相機中,一直就在她自己身上。
在她的腦海中!
全是幻想!
“她的能力是‘幻想’,而非用相機拍照片做什么,她本人對此沒有明確的認知。”
為什么說她的能力弱?
因為只有幻想,只是幻想,卻沒有與之相對的“真實”的力量……也不是沒有,她能利用幻想修改照片,非常貧弱的“幻想成真”。
有點相似……鐘名想起來那兩傻小孩,她們的異能才是規則級別的“真實”。
找到了方向后變得簡單了。
“你再用一次異能。”鐘名說,“最后的嘗試了,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哦哦。”戴婧回神,還偷看了樂音一眼。
“但是,不要用它。”
她準備抬起相機的時候,鐘名用手擋了回去。
戴婧驚了:“啊?”
說什么呢?拍照不用相機,這對嗎?
“要用異能,相機不重要,它是你使用異能的手段,你自己就能當做一臺相機,不,你比相機厲害多了。”
聽不懂啦!
戴婧釋放異能,精神感知略微變得敏感,她感覺到面前的陰影加深,心里有些恐懼,仿佛深海中黑影的巨物靠近。
那只是鐘名,他出聲安撫:“別緊張,放輕松。”
那是他哦。
戴婧想道。
她拋下多余的想法,思考怎么用自己拍照,自己身上也沒有快門啊。
說是用異能,怎么用?
她思索著,回想怎么用的異能定格素材,還有搭建的舞臺和宮殿,一點點東拼西湊的時光,自己一直使用著的異能。
不時閃過那些片段的記憶,總是包含著相機,然后在快門聲中淡出。
某個時刻她忽然感覺到面前的陰影散開了,光亮了些。卻毫不在意,只是思索著。
思索,回憶,越陷越深。
到了最初覺醒異能的時候,那時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臺相機。
……
幻想之外的現實,鐘名將注意力從戴婧身上收回,輕聲說:“成功了。”
他看見了堡壘緊閉的大門,旁邊戴婧的精神在此微睡,迷你得像只小精靈。
已經隨時能推開這堵大門。
這意味著連接成功。
出乎意料的是,樂音的表現很平淡,就好像她剛才那句話真的是開玩笑,洶涌的獨占情緒也是假的一樣。
“走吧?我能帶你進去。”
“快點快點。”
樂音一臉期待。
……
咔嚓。
稚嫩的快門聲。
“咻~咔嚓咔嚓。”
小女孩用手比成鏡頭的樣子,拍下對她而言哪里都新奇的世界。
那時,她五歲。
假日回到鄉下,看見了爺爺那個陳舊卻視若珍寶的相機,便對此念念不忘。
也是那年,她得到了自己的相機。
是爺爺那一臺。
……
那之后的之后。
天賦異稟的她拍到了別人看不見的畫面。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了,她拍的東西和見過的不一樣啊。”
“假的吧,她根本不會拍照。”
“虛榮精,騙人鬼。”
七歲之后,她的照片里出現越來越多的小黑影。
……
“那是精靈。”
精靈生活在童話世界里。
偶爾來到現實世界,它們心地善良,會幫助需要幫助的生命,默默維護修繕著世界。
精靈們會隱藏它們的蹤跡,只有善良的孩子能看見它們。
她篤信著。
但為什么大家那樣害怕呢?
精靈很可愛很善良的呀。
……
“你的相機壞了,不要用了。”
“認真學習,提高成績,我們給你買新的。”
她失去了爺爺的相機,得到了承諾。
只是她不再是小小孩,已經能稍微讀懂大人的表情。
失落,難過,卻不抗爭。
她知道在哪里有一座精靈的秘境,精靈們熱情卻害羞,會圍著她起舞嬉笑,也會在她靠近時一哄而散。
但秘境消失了。
她坐在草地上,出奇的平靜、沉默,想念起爺爺。
失去的、已有的,本都一無所有。
又有什么獨屬于她的東西呢?
大家都覺得她幼稚,其實她比大多同齡人都早熟。
……
后來呢,是與管理局的故事。
負責人帶著小組來到家里將她帶走,送去一個陌生的城市。
她忽然卸去了氣力。
必經的繁瑣的流程一晃而過,留不下痕跡,在正式入學前,她進行了約摸一周的“補課”。
只記得異能測試后,她得到了相機。
還有一位溫柔的老師,身上仿佛有著魔力,只是靠近她就能平靜和安心。
帶著她旅行,那期間拍下的照片是她最珍藏的寶物。
……
校園里的生活出乎意料的平淡,唯一的波瀾,來自攝影部部長的招攬。這位活潑的女生成為了她的朋友,繼小時候失去第一位朋友以來,真正的朋友。
“真可惜。”部長總感嘆。
反而她去安慰部長:“我只喜歡拍照,不喜歡被拍。”
謊言。
隨著對異能的了解,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相信著精靈的孩子。
但秘境被重現了。
她逐漸熟練異能,拍攝幻想之物,兒時的幻想早被定格于相機之中,并愈發夢幻和瑰麗。
除此之外搭建了更多的背景。
但……
“我想咱倆一起啊,多可惜啊,你自己造的東西,自己卻沒法體驗。”
“我是攝影師啊,我進去了,誰來拍照啊!”
……
這是借口。
心愛的宮殿始終拒之門外,即便她是建造者,依然無法進入。就像那座秘境,從來不得其門而入。
只對她不開放。
她心中刺痛。
回憶一散而去,留下的毛刺扎進身體里。
她睜開眼,看見男孩從旁走過,女孩牽起她的手,拽動沉重身軀。
宮殿大門轟隆隆打開,迷幻的燈光鋪出來,墊成光明之路。
……
門開了。
戴婧踏著地毯緩緩步入,以為仍在夢里。
內里前廳金碧堂皇,將其與大門連接的,是一條用精心堆料的寬敞大道。
鏤空墻壁,浮雕,塑像,不細看真有點唬人,精雕細琢,形神兼備。
那叫一個悲憫天人寶相莊嚴怒目圓睜諸天神魔大顯神通。
要細看呢,有點文化底蘊的就發現了,這都老熟人啊。
東方的西方的,這個神話那個神話,歷史名人、傳世作品或宗教神祇……大雜燴這是。
瞧這些人一個個的,混這么拉了排排站看大門,模仿羅漢迎賓隊。
鐘名看得津津有味。
看得出來戴婧景區名勝去的不少,多方位無死角還原,藝術感十足。
一飽眼福了,畢竟鐘名可沒閑錢旅游逛景區,他只會探店物美價廉的小吃,只恨財力不足。
“嘖嘖,瞧這神像,這大佛。這地板,這柱子,這穹頂。哇,這大廳。”
極盡奢華的舞池。
金光閃閃,迷亂人眼。
戴婧終于明白發生什么了。
“嘶——”
她驚奇地沖上前,貼著墻面眼睛都瞪起來,手掌四處游走,動作十分不雅。
“逼真,太逼真了。”
看得鐘名很想提醒她,這是假的。
幻想之中,一念改變細節不可名狀也不奇怪。
而且這不是你弄出來的?怎么跟沒見過似的……
“失態失態。”戴婧終于記起正事,“這里藏館很多,我帶你們去服裝間。”
話說完,她才發現可以直接將所有人轉移。
這里是她的領域。
不止如此,能做的事情更多。
蓬的一聲,戴婧變身環繞光暈的妖精,歡快飛舞幾下,周圍景色迅速褪色。
他們離開舞池正廳轉移到服裝間。
鐘名起來沒在意,接著就被逐步渲染出來的衣服淹沒了。
裙子、裙子,還是裙子。
一列又一列的架子,數不清的漂亮小裙子,根本看不到頭。
是了,舞會怎么少得了服裝呢。
鐘名不知道的是,舞會才是為了醋包的那個餃子,真正的裝飾品。
這座宮殿的主體,便是舞池都外圍,按照種類品牌各種分類的換裝間。
哪有女孩子不喜歡好看衣服的,只是看它們掛在那里就賞心悅目心情愉悅。
何況這種收集癖好滿足的成本非常之低,拍下照片然后就能掛到藏館里來了。
樂音也是女孩子,當然抵擋不了小裙子的誘惑,再者本來今天就是為了拍照來的。
鐘名忽然有點頭大。
兩位女生挑挑揀揀起來,完全沉浸在衣服的海洋里,鐘名沒法融入其中,只覺得嘰嘰喳喳。
隨手翻了翻衣架,好像,確實,都是女裝。
在他冒出什么想法之前,戴婧說道:“男士服裝比較少,而且不在這邊,等我們選完再幫你挑吧。”
挺好。
如果不拉著自己品鑒衣服怎么樣的話……
“這件怎么樣?”
“好看。”
“那這件呢?”
“好看?”
“這件?”
“好。”
無意義的對話不斷持續著。
好在樂音并不追問別的問題,提著裙擺輕盈地轉一圈,或是左右側身展現身段,笑吟吟看著他等著回答,然后換下一件。
一開始戴婧還覺得鐘名回答敷衍,慢慢的,味就不對了。
就為了對方的一聲不走心的夸贊。
真膩歪!
自己不是純工具人,不奉陪了。
平時她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俊男靚女也在她的狩獵范圍內。
但今天不一樣。
對這兩人翻個白眼,繼續爽玩異能。
體驗到強度之后就沒法回頭了。
自己怎么這么強?
置衣架隨念頭移動,橫縱交錯皆是有條不紊,看著有些自己都不太記得的衣服從眼前劃過,格外新奇又過癮。
但顯然能做得更多,戴婧覺得現在還不夠方便。
于是乎,在上面一層的眾多房間里,亮起許多雙眼睛。
毛絨絨蘇醒了!
戴婧招招手,玩偶們掉了下來,急忙爬起來,替代她開始工作。
這些玩偶搖搖晃晃,又小只又笨拙,撲騰手腳,互相干擾,蠢萌蠢萌的。
戴婧看得很樂,笑嘻嘻地指揮。
眼見進程嚴重拖延,鐘名不得不開口提醒:“是不是該干點正事了,你們打算一整天都耗在這里嗎?”
戴婧心說也不是不行。
這種如愿的感覺,好像身體里什么活了過來,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可惜話事人不是她。
“說的是呢。”
樂音提著一件搭著淡粉開衫的白色連衣裙,輕輕一貼,踏著舞步似的踮起腳尖,便已換裝完畢。
裙擺重重疊疊的蕾絲花邊蕩開,純白長筒襪修飾著腿型,優雅可愛。
“要留下美好的回憶呀。”
最初相遇的年紀,以及那之后的之后,久到注定或不定的未來,都要將我們的痕跡留下,容貌、故事,一切一切。
是紀念,和寶物。
樂音注視著鐘名。
“好看么……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