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是不行的。”
鐘名陳述著事實。
“你自己其實也知道的吧，創(chuàng)造一個獨屬于你的他，做不到的。”
背對著他的歲沙沙對他的話毫無反應(yīng)。
“異能再強大也是有限的，創(chuàng)造人類是神的權(quán)柄。”
鐘名一邊說著一邊向前走了兩步，雖然沒有使用異能，但他覺得這就是極限的距離了。
仍離歲沙沙很遠，她坐在圍欄上危險的位置，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要一躍而下人生重來。
鐘名知道她應(yīng)該沒這么想，她要那樣做的話也攔不住。
但此刻她腦子里恐怕只有一團風(fēng)暴，風(fēng)和雷撕破打碎一切，所見皆是破碎、拼接、疊加的景象。
那是她的靈魂在被切割。
鐘名看了一眼那道燃燒般的人影：“我不知道你的異能是什么，我只是大概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
“你想以弄假成真，把一個虛構(gòu)的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中的人，變成真實的人。”
“你想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顏修海’。”
聽到這個名字，歲沙沙有明顯的反應(yīng)，身體輕微一動。
鐘名停下來，看她沒有更多反應(yīng)，才接著開口。
“你用你的記憶，依你的喜好，復(fù)制出了這個影子，然后把他當(dāng)正常人一樣，和他生活。”
“盡管他的行為，他的樣貌都像那個人，但這顯然是不夠的，他虛妄得連你自己都欺騙不了，于是你準備欺騙所有人。”
“讓別人注意到他，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感，越是有一個人相信他的存在，他越是真實。”
“一切好像進展順利，你也在等待一個機會，在眾人面前，宣告他的存在，宣告他的‘降生’。”
這也是鐘名本來準備阻止她的時刻。
但是……
“這只是表面，你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這個影子來源于你的異能，他的樣貌由你塑造，他的記憶來源于你，他的感情是你注入，你沒能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顏修海，你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歲沙沙。”
被現(xiàn)實重創(chuàng)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
歲沙沙猛地回頭，和她相同動作的，還有她身旁的虛影。
兩張臉并在一起，即便其中一個像蒙著面紗，一個長發(fā)一個短發(fā)，也能分辨出她們眉眼間的相似，能看出，就是同一個人。
“閉嘴！”歲沙沙憤怒大吼，“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不懂，沒關(guān)系，有人會懂的。”鐘名知道不能再戳她傷口，輕聲勸諫，“他會理解你，你有好好向他表明心意嗎？他并沒有拋棄你，你還有機會，現(xiàn)在自暴自棄還過早了不是嗎？”
“我……”
“他們也未必能走到最后，時間還長，你的優(yōu)勢沒人比得上，你要對自己的優(yōu)秀有信心一些。”
“我……我做不到……”歲沙沙瞳中的光散盡，“看著他們的，笑臉……我……不行……”
悲傷隨風(fēng)吹來。
鐘名皺起眉頭，情緒濃郁得不用異能都能感受到，她好像要哭了。
為什么這么容易就說動她了？還有這漫出來的情緒……
盡管有些不安，但鐘名還得說下去：“況且，我知道有個人能幫你，她有接近神的權(quán)柄，那樣的能力。”
歲沙沙的瞳孔亮了一些。
她向鐘名緩緩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又害怕地縮回手。
鐘名的臉色卻變得僵硬。
“你在做什么？”
歲沙沙聞言，慢慢低下了頭，看向胸口的位置。
那里肉和骨連著的血色的線向兩邊散開，解體一般裂開一個口子，露出跳動的心臟。
“我？”她疑惑自語。
紅線束縛這顆鮮活的心，越束越緊，然后……
切割，分食。
無數(shù)紅線鼓動著，汲取吸食的營養(yǎng)，運輸向那擁抱著歲沙沙的血色人影。
她咧開嘴笑。
“對，是我！”
兩層重疊的聲音，分明是同時從歲沙沙和血影的口中說出來的！
與話語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血色人影身上爆發(fā)的惡！
鐘名瞬間就明白了。
為什么歲沙沙純良得跟個小孩子似的，那是因為她把自己的惡念全部切割了出去。
無法承受的愛，積累的傷痛，心中陰暗的想法，每每產(chǎn)生這些負面的東西，便通通注入那個虛影，最終制造一個瘋狂、偏執(zhí)、黑暗，全是血的自己。
然而兩者同為一體，不曾分離。
那些都是她心里的想法，她的渴望！
這就是病源。
鐘名無措地看著歲沙沙被血色包裹、吞食。
心的防線被徹底攻破，新的歲沙沙正在殺死本體，取代本體。
該怎么辦？
要用異能試試嗎？
最后的，徒勞的，努力。
沒有多少秒時間可猶豫，鐘名不可能站著看什么都不做。
然而歲沙沙忽然抬起了頭。
那是不同于至今所見過的任何一副表情。
含著淚，抿著嘴，脆弱又堅毅。
她看著鐘名嘴唇動了動，但什么都沒說出來。
轉(zhuǎn)過身，用手按著和自己相同的那張臉，用力掙脫血線的束縛，哪怕撕下皮膚和血肉。
一躍而起，飛向高空。
仿佛一只燃燒的火蝴蝶。
鐘名睜大了眼睛。
正如他一開始心里所想的那樣，如果她想要跳下去，沒人能攔住她。
人還沒跳，就說明還有希望。
鐘名飛快向前跑去，攀著邊緣向下面看。
這個高度落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什么，他只是無法接受。
可燃燒殆盡的蝴蝶依舊往下墜落。
沒有奇跡，血色炸開。
鐘名瞳孔好像凝固了，他覺得有什么不對，他覺得他應(yīng)該難過，他覺得還有事情可以做。
他只是心里一空。
他連痛恨自己都做不到。
然而一切并未結(jié)束。
攤開的血卻如火般繼續(xù)燃燒，鐘名瞳孔一顫，看見灰燼隨風(fēng)飄散。
“謝謝。”
旁邊有人輕聲道謝。
鐘名轉(zhuǎn)頭，看見一身病號服的歲沙沙。
“不過我不會死的，我很怕死的。”歲沙沙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她也是我，所以，她也不會讓我死的。”
鐘名心緒跟著她跌落，還沒緩過來，有很多想問的問題。
但看著她那隱含痛苦的臉，一張臉上卻仿佛有兩張面孔，心中的凝重重新提上來。
是的，一切還未結(jié)束。
“接下來交給……我。”
鐘名話還沒說完，歲沙沙倒了下來。
他接住暈倒的女孩。
心嘆。
段落終究結(jié)束，艱難的開始還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