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的很快。

放學不久，教學樓里已經空蕩蕩的，只有鋪撒的橘黃色的夕陽，溫暖而緩和。

伴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鐘名緩緩打開天臺樓梯的鐵門。

雖然沒有那種銹跡斑斑的破敗感，但是還有灰塵，很厚重。

鐘名嫌棄的拍了拍手。

“你們天臺給隨便上的啊。”樂音一邊掏出紙巾遞給鐘名，一邊好奇的左右觀看，“我原來學校好像天臺是沒有樓梯的。”

“當然是不給上的。”

“嗯？那？”樂音好奇的歪頭。

“所以被抓到要處分的。”鐘名看她一眼。

“原來你是抱著這樣的決心的嗎。”樂音聽完若有所思的點頭。

“只是被硬塞的鑰匙。”

樂音只是笑。

鐘名率先踏上樓頂，看見天臺的瞬間，只覺得看個動漫就以為天臺是個好地方的人，還是拋棄妄想的好。

有點臟。

日曬雨淋，又沒人清理，臟是難免的，還有不知哪里被吹上來的垃圾，這種地方表白只會破壞氣氛吧。

不過不重要，鐘名不是來表白的。

“風景不錯啊，”樂音從后面過來，靠近圍網，“能看見整個學校誒，那邊是不是體育中心啊，還有海灣大橋。”

鐘名沒上前，注視著樂音的背影。

遠處夕陽沉沒。

刺眼的光籠罩著面前纖細的身影，鐘名只能看見被風撩起的發絲、擺動的裙擺和優雅的小腿弧線。

“太耀眼了。”鐘名近乎喃喃自語，覺得這是難以想象的美好。

作為一幅定格的畫面的話。

“嗯？你說什么了？”樂音轉回身，疑惑地看著他。

雖然真的是很直很俗的想法，但是女生疑惑歪頭對視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沒有，就是，嗯，我說了有些話和你要說的吧。”

聽完鐘名的話，樂音沒有回應，只是湊近他，兩人目光正對，莫名的目光讓鐘名沒有直接開口。

正沉默著，樂音道，“我準備好了。”

“我不喜歡你，也不想交女朋友。”

鐘名直截了當，沒有猶豫地說出來了，一點不想思考樂音說的準備是什么意思。

然而樂音沒有任何反應，甚至表情也沒有變化。

兩人只是沉默的對視。

安靜的只剩風卷起的索瑟。

鐘名一時覺得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樂音現在在想什么，是在唾棄嘲笑他的自作多情，還是為他的拒絕困擾，亦或者是覺得不知所云。

忽然有點尷尬，決心被一下打碎了。

在鐘名重新整理心情的時候，樂音終于開口了，“嗯，我知道了。”

鐘名微愣，這是什么回答。

如果是一般女生的話，至少態度會表現出來的吧，這種完全搞不懂啊。

鐘名只能繼續表態，“所以，我們能不能不要再來往了，像陪你逛街的事我不會再干了，像陌生人一樣相處最好。”

“不可以哦。”樂音這次馬上回答了。

“為什么，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干嘛要纏著我？”鐘名頓了一下，“你喜歡我？”

“一般啦，”樂音淺笑著說，臉上沒有一絲波動。

不喜歡我你纏著一個異性干嘛，鐘名徹底放棄思考，“所以究竟為什么？”

“因為我很孤獨啊。”

鐘名聽見了一個虛幻的作品里一樣的回答，他在一瞬間想到了那無病呻吟又故作姿態的中二感。

但下一瞬間，他想到了超越現實的，痛苦而扭曲的異能。

然后他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鐘名無法對樂音共情，他缺失情感，所以不和人交往，因為覺得無聊又無趣，雖然偶爾也能感受到一點悲傷，一點快樂，雖然過后只剩下填不滿的空虛，但是唯獨不覺得孤獨。

鐘名自己一個人，但不孤獨。

樂音活潑開朗，似乎有點小腹黑，有點小憂傷，能和來搭話的人談得愉快，可以很快融入女生的小群體，但她覺得孤獨。

只是鐘名做不了什么，他覺得他什么也無法改變。

“我孤獨的想要哭。”

樂音說完開始往前邁步，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她自己說的難過，雙手背在身后，裙擺跳躍。

鐘名下意識后退。

“所以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透明人。”

“因為我們是同類啊。”

鐘名不覺得。

“你不也覺得我是木偶嗎。”樂音笑起來，笑容動人，“沒有心的伙伴。”

木偶……沒有心……于是鐘名無法反駁，也沒有要解開誤會的心思。

“所以我們要抱團取暖。”樂音一只手按在鐘名的肩膀上，臉靠近過來盯著他，又補了一句，“你別想跑掉。”

鐘名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近，這讓他忽視了樂音說的話。

鐘名不知不覺退到了墻邊，樂音伸手按著他。

他被壁咚了。

樂音貼的很近，鐘名甚至害怕稍微動一下兩人的鼻子就會碰在一起，而且明明是他比較高，他卻在仰視著樂音。

鐘名能聽見樂音輕輕的呼吸，能細數樂音長長的睫毛。

鐘名心跳加速了。

這是自從覺醒了異能以來，鐘名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翻涌的情緒，燥熱的沖動沖上他的大腦，鐘名想要擁抱面前的女孩。

如此曖昧，仿佛要溺死其中。

男人啊，就是這樣簡單的碰一下就會被牽著走的物種，過于隨便，見一個就愛一個。

但鐘名終究什么都沒做，看著樂音那冷靜的幾乎沒有變化的表情，他覺得動搖的只有自己，樂音，有心動嗎？

隨著短暫的時間流逝，鐘名的心里開始急速的冷卻，雜亂的心思不復存在，終于樂音后退了一步。

“雖然不排斥，但是做男朋友還是有點早了，從個普通朋友做起吧。”樂音伸出她纖細的手，如凝白雪。

這是第三次伸手握手了，鐘名想。

第一次敷衍的握了，第二次選擇了避開，這一次……

還在記憶里的，柔軟，溫熱。

樂音笑起來，是那種眼睛不由瞇起來的笑容，陽光不做作的笑。

然后樂音背過身去，看著圍網后面亮起的城市，辨識著城市里的地標，時間似乎一下靜止下來。

而鐘名慢慢恢復冷靜沉默的自己，意識到自己完全失敗了。

然后發現自己果然不善于拒絕，只要把他推到“墻”上，用奇怪的氛圍，即便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自己都會順從。

鐘名忽然產生一種怪異感。

鐘名再回想剛剛那種心動感，再也感受不到了，那種心臟沉重跳動的感覺沒了，那段短暫的記憶變得虛幻。

他的感情，又被吞掉了。

“喂。”

鐘名有點迷糊，不知為什么喊了樂音一聲。

樂音轉頭看他，笑著說，“現在沒法后悔了哦，好朋友。”

鐘名無視樂音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說法，然而他根本沒想好要說什么。

下意識地，他問，“你喜歡我嗎？”

“嗯，喜歡哦。”

鐘名回神了，這是他剛剛驀然心動時心里最大的疑問，最猶豫不決的事。

現在，鐘名徹底清醒了。

“剛剛你不是這樣說的。”

“現在喜歡你一點了不行嗎。”

“……隨便吧。”

“那很喜歡你了。”

“太隨便了吧。”

“是真的。”

“嗯謝謝。”

樂音被逗樂了，忍笑著，嘴角抿成一條線。

鐘名沒感覺哪里好笑，只覺得女生真是捉摸不透。

算了，男生也一樣，包括自己也一樣。

“天黑了，回去吧。”鐘名不糾結想不通的事。

“好，”樂音點點頭，又說道，“要是下去正好碰到老師就慘了。”

“應該不會的，老師也要下班的。”

“就是有點期待嘛。”

“能不能期待點好的……”鐘名嘆氣，“你在期待些什么啊。”

“會被當作幽會的情侶的吧，然后提到辦公室批評教育。”

鐘名安靜地鎖上天臺樓梯的鐵門，不回應了。

現在已經不會當真了。

樂音見他不接茬，也不說話了，兩人一同安靜地走下樓梯。

終于走出教學樓，樂音忽然問，“你不好奇嗎？”

“什么？”鐘名隨后反應過來，“不好奇。”

是異能，鐘名討厭異能，總是下意識回避異能的話題。

“嗯，可是我想說。”

鐘名默默嘆氣。

“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我們是一類人嗎？”

“為什么。”鐘名只好配合。

但是樂音只是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能不能，徹底放空，什么都不想？”

“什么意思？”

“就像沒有意識一樣。”

“……木偶一樣，”鐘名感覺話題滑向一個詭異的地方。

“是的。”

“操控，”鐘名注視著樂音，“軀殼？”

樂音只是沉默。

鐘名閉上眼，是的，他可以，他的能力，可以看見他人的情緒，以及，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

能力悄然的發動，意識開始收斂。

鐘名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機械地注視視野里的一切，沒有思考。

然后他看著自己動起來，先是手抬起來，然后是開始走路，逐漸加快步伐。

一直到異能的使用到達極限，能力被無意識地停止，鐘名猛然感受到瘋狂的黑暗在席卷他的腦海。

鐘名恢復了身體的控制權，一下癱坐在地上喘息，樂音從鐘名的后面蹲下來，輕輕抱著他。

“我的能力是，操控，一切物品都可以，正常運行，或者賦予力，”樂音在鐘名的耳旁輕聲說道，“但是，不能操控活人。”

鐘名難受的用力呼吸著。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有隱約的感覺，我覺得你是個木偶。”樂音把下巴抵在鐘名肩頭，噴出的氣息打在鐘名臉上。

“我說了我們是同類的吧，因為我也能這樣操控自己。”

“不對，那個操控者根本不是我。”

“我也是個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