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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嬰兒與洗澡水(2)

  • 嬰兒與洗澡水
  • (英)K.J.帕克
  • 5045字
  • 2020-09-18 09:36:28

但我通常懶得費工夫,就像狗兒不會為自己追逐貓兒的舉動尋求獎賞。他們憑什么相信那是我做的?就算他們信了,如果他們不付錢,我又能對他們做什么?把那個該死的東西放回原處?實際上,我迄今為止都在運用這種空洞的威脅,而且百試百靈,但你不能指望別人永遠特別無知。

因此,在拯救了商人的靈魂和理智,或許還有他的性命之后,我從旁經過,除了它們每次都會帶給我的劇烈頭痛之外,一切如常。我沿著街道前往干草市場,順道去了“和諧與恩惠”。

“噢,”他們說,“又是你”。

這反應不太友好,但合乎情理:上次這兒發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再上一次也是,雖然那不是我的錯。但他們尊重這件袍子,也知道這枚愚蠢的銅戒指代表什么,而且他們的腦海深處始終潛藏著畏懼:最好別惹惱這個討厭又麻煩的人,免得我們哪天用得上他。這就是盡管沒人樂意見到我,我卻每次都能免費喝酒的原因。

我告訴他們,我會待上一會兒。一會兒,他們悲傷地問,又是多久?我笑了笑,然后說,我不知道。有什么問題嗎?不,他們告訴我,沒問題。

你必須學會像它們那樣思考,我剛入這一行的時候,他們這么告訴過我;但不要熟練過頭。他們對所有學生都這么說,而在當時,沒有人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像友好村落里的左鄰右舍那樣了解彼此的想法,與我們的情況恰恰相反。或者換句話說,對我們來說,混得太熟只有壞處。

但我沒花多長時間,就明白了他的——

請原諒,我的代詞用得很混亂。指代它們之中一員的合適稱呼當然是“它”——我們既不知道,也不關心它們是否像我們這樣有性別之分;而它們(據我所知)也一樣。但是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至少我認為是這樣,而在我的腦海里,這位特別、唯一、獨特的個體就是個“他”。我也不清楚為什么:我懷疑這主要是因為我,而不是——好吧,“他”。由于某種理由,為了和他打交道,我需要他是一名男性。這也是他們提醒過我的許多風險之一。正是因為所有人眼里的它們各不相同,用想象塑造它們的過程也始終存在風險。

所以,就允許我使用“他”這個字吧。我沒花多少時間就弄清了他的打算,以及他為何不辭辛苦地前來陷害我。因此,我需要的就只是一份《宮廷公報》的副本,以及一匹快馬。

埃森的希格斯瓦爾德大公和希爾蒂根公主——她是利斯納姆的選帝侯福瓦特的女兒——的婚禮相當低調。上萬名賓客出席了婚禮的早餐,而埃森的所有噴泉里都流淌著白葡萄酒,但也就這樣而已;沒有勝利的游行和角斗士表演,沒有模擬海戰或是在神廟臺階上獻祭戰俘,沒有全國大赦或是解放奴隸,只有一筆數額不大的捐款,給軍中的士兵每人五枚十字金幣。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世道艱難,資金緊張,而你們的大公和他可愛的新娘正在樹立榜樣。

這條信息清晰明確,又很受納稅人的歡迎,所以沒什么關系。但公主在一個小小的條件上不肯退讓。除非她忠實的導師和知己,尚茨的普洛斯帕陪著她前往那個窮鄉僻壤(這是她的原話,與我無關),否則她就不會出嫁,而她父親和那段已經持續六年、如蛋殼般脆弱的外交關系可以下地獄去。

不,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普洛斯帕起碼有六十歲了,而且每當公主殿下想要來點兒知性的對話,就需要四個強壯的男人把他的椅子抬到一輛經過特別加固的輕型馬車上。他當時的薪水是每年六萬枚十字金幣,而他堅持要求加薪50%,作為離開利斯納姆,與那些把臉涂成靛藍色的野人為伍的補償(選帝侯去法羅艾爾聘請他的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免得讓人覺得他無足輕重。九萬枚十字金幣可以支付第六軍團一個月的薪餉,或者讓十二條戰艦全副武裝。但如果你不同意尚茨的普洛斯帕的價值三倍于此,那么你肯定有一副鐵石心腸。他是他那個時代最優秀的畫家和雕塑家,盡管他真正完成的作品屈指可數;他也是最博學的學者,盡管他發表過的一切只用一本小小的口袋書就能全部收錄;他是技藝最精湛、也最有修養的音樂家,以及最杰出的自然哲學家和工程師——根據普遍的說法,希爾蒂根缺乏樂感,不喜歡任何藍色以外的畫,不用模板就寫不出自己的名字,但她很有識人的眼光,而且只想擁有最杰出的人才。所以普洛斯帕來到了埃森,帶著他所有的書、機器,幾乎將錫制盒子撐爆的筆記和日記,關于機械和哲學的各類用具,讓那些山道擁堵了整整一星期。人們說他在住所的第一個月全都用來觀察一只羊頭在馬廄院子里的墊腳臺上慢慢腐爛的樣子。他想親眼觀察潮解和熵的實時——也就是一秒都不錯過——運作過程。所以他從六樓的王家公寓里搬來一把舒適的椅子,還有一只腳凳和一張便攜寫字臺,還有充足的美食供他邊吃邊喝,而他日以繼夜地坐在那兒(有一只火盆為他御寒,還有一把巨大的絲綢傘為他擋雨)就這么看著。至于他對變化與死亡命運的本質有了什么特殊感悟,我也說不上來,但你必須承認,以任何標準來看,他都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等希格斯瓦爾德和希爾蒂根順利圓房,而小選帝侯指日可待的消息傳來,普洛斯帕宣布這是個絕佳的機會,而他打算實踐多年以來在他堪比神靈的大腦里像鐘乳石那樣逐漸成形的計劃:那就是親手打造最為優秀的人類——他謙虛地表示,他終于找到了值得傾注心血的事業。由于普洛斯帕是產科醫療方面在世的最高權威,他宣布自己要親手接生那個孩子。從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他會親自管理成長、養育和教學的方方面面。他會以自己為藍本塑造那個孩子,傳授他所知的一切,希望為世界帶來第一個真正一流且頂尖的哲學家國王,他會依次解決所有問題,讓世界變成人間天堂,作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物,他的名字會被刻在相應的紀念碑上。

就算普洛斯帕的才能只有他自稱的百分之四十,也足夠培養出史無前例的天才了。那對王室夫婦無疑回想了自己的童年和教育,認為這樣再好不過,于是宣布他們很樂意全權委托那位偉人。

本月的第一天,他們將新的《宮廷公報》釘在了加斯卡城的神殿正門上。頭條消息就是希爾蒂根的預產期。這讓我必須在僅僅六天的時間里跨越兩百英里遍布車轍的道路和損壞的橋梁,抵達埃森,而我設法實現了這一奇跡。

到達宮殿大門的時候,我心情很差。我快步走向哨兵,告訴他我要見值班官員。他看著我,掂量著我的破舊靴子和牧師長袍,然后認定我是他應付不了的對象。他讓我進了門房,我在里面等了大半個早上,直到值班官員有空為止。作為官員,他認識字,所以我向他展示了我的資格證書。他擔憂起來。這也很合理。

“您需要什么幫助,神父?”他問。

“我要見宮殿牧師,”我告訴他,“馬上”。

我能看出這個可憐人的大腦停止了轉動,就好像我把一根鐵棒伸進了車輪的輻條之間。不用說,宮廷牧師不屬于他的指揮系統,而他不知道該怎么聯系他。幸運的是,有我幫他考慮這些事。“你需要向行政長官要一張通行證,”我告訴他,“把我帶進去,這樣我就能向代理宮廷總管說明我要見那位牧師的原因。他會接手這事的”。

值班官員喜笑顏開,迅速帶著我爬上七段曲折狹窄的石階,前往行政長官的辦公室,為了等待通行證完成,我在那兒浪費了很多時間;然后有個一臉憂郁的職員帶著我走下來時的樓梯,又爬上一段更長的樓梯,來到了宮廷總管的辦公室,我在那兒把資格證書展示給某人的窮親戚的小兒子,后者臉色刷白,然后讓我跟著他。我爬上九段曲折狹窄的石階,來到宮廷牧師的房間,那里的初階副牧師問我有何貴干。

“我想見宮廷牧師”。

“現在不可能”。

“你錯了,”我告訴他。“事實上,是可能的”。

于是我們去見了那位牧師,他對著我的資格證書皺起眉頭,仿佛在他的湯里看到了一坨糞便,然后他關上了門,免得別人聽到我們的對話。“什么事?”他說。

“我要見公爵夫人”。我告訴他。

“沒有人能見公爵夫人”。

老天保佑,我看得出他今天過得不太愉快。他要籌劃十二場大規模儀式,其中至少三場沒有明確的前例可循,這意味著他必須即興發揮——我是指禮拜儀式——并寄望于出席者里沒有博學到能夠揭穿他的人。最糟糕的就是我;作為教會的那個分部的全權代表之一,我的到來從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在這種時候——

我很想幫他,但是我沒那個精力。我坐在那兒,看著他,就像是讓人無法直視的太陽。

“為什么?”他問。

“你可以猜三次”。

“你在胡言亂語,”他說,“你是想告訴我,某位王室成員——?”

“還沒有”。

“但這太荒謬了,”他說,“時間和地點根本不可能預測——”

“不,”我告訴他,“你錯了”。

如果有可能,人們都會避免看著我。我身上有著某種特質,讓我光是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都會惹來反感。前提是我樂意留在那兒。

“我不能就這么允許你進入王室產房,”他說,“如果沒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以及足以證明的文書證據——”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是他這輩子遇到過的最棘手的人物,而他沒有做過該遭這種罪的壞事。“好吧,”他說,“如果你堅持的話。但我會寫一份備忘錄,證明我對這件事情持反對態度”。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有挑釁意味的話了,而我卻無動于衷,仿佛那只是一塊撞上胸甲然后彈開的碎石。“我會等你準備好”。我說。

“跟我來吧”。

你還記得多久以前的過去?蹣跚學步的時候?學會走路之前?也許是在你學會說話之前?我記得的比這些都多。我有出生以前的記憶。在出生以前,而且并不孤單。

幾乎所有地方都有類似的傳說或是童話,講述某位強大的英雄在出生時就被遺棄,由狼或熊——或是恰好位于那片區域的其他群居害獸——撫養長大。英雄通常會做出偉大且有益于民眾的事,所以這似乎在暗示被猛獸撫養長大是件好事。我對這點不怎么確定,但我想我應該知道。

要知道,它從那時起就陪伴著我:它是我遇見的頭一個。它們并不蠢。它們知道待在哪兒比較安全。如果能進入尚未出生的孩子的身體,它們就能確保至少十年、甚至多達十二年的安全,因為取出它們的時候會產生無法形容的附帶損害。注意,這種影響是相互的:離開作為宿主的嬰兒帶給它們的痛苦,和宿主感受到的痛苦同樣多。所以如果它們選擇進入尚未出生的孩子,就會在孩子發育成熟之前困在那兒,而且居住在像那樣小巧、粗糙又愚蠢的東西里,它們得到的好處少得可憐,而且會覺得非常無聊。所以它們這么做,通常都是因為在受傷后需要找地方藏匿和休養,又或者在我和我的同行手里吃了很大的苦頭。以我的情況來說,它剛剛才被趕出上一個住所,而且手段的強硬程度超出了必要。它遭受痛毆,遍體鱗傷,殘破不堪,用僅剩的力氣爬進我母親的身體,昏迷和癱倒在那兒;然后它遇見了我。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個我能夠理解、位于我體外、卻又非常接近的聲音。讓我進去,它說。拜托,它說。

我還記得那種感覺,無法用語言思考,什么都不懂——對世事一無所知。但它想進入我的身體,而我不希望這樣。我推開了它。它試圖抵抗,卻只是徒勞。走開,我告訴它。

我的老天啊,它說,你是他們的一員。

當然了,我聽不懂,但我不喜歡它,一點也不喜歡。我推開了它。我能感覺到自己在傷害它。它是我遇到的頭一個比我弱小的東西,我能戰勝它,也能傷害它。它無法讓我煩心,但如果我愿意,就可以讓它煩心。我愿意。這樣很好玩。我更用力地推它。

住手,它說,你弄痛我了。

走開,我告訴它,但我不是認真的。我希望它留下來和我玩。就像小孩子喜歡的那種粗魯的游戲。

我被困在這兒了,它說,我出不去。別推了。

記憶是棘手的:你記得的東西,你認為自己記得的東西,編輯和校訂后的記憶,修正、增補和錯誤的信息,以及對應心智的那個重要器官都在嘗試用湯做出面包。在我的記憶里,我抓住它的腦袋猛撞某個東西,直到它尖叫出聲,然后我又試圖扼死它,再然后我掰斷它的手腳,接著繼續猛砸。我現在意識到,這些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它們沒有手臂、腿和腦袋,所以無論我對它做了什么,都不可能是類似的事。但無論我做什么,它都會覺得痛,而這很有趣。

當然了,我無從得知我們在一起被關了多久。最合理的猜測——根據我母親告訴我的事(關于她反復做的噩夢,諸如此類)得出的結論——大概是介于三到四個月;可是管它呢,時間是主觀的,尤其是在我們和它們之間。我們在一起待了很久,然后我出生了,而它爬出并逃脫,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怎么也好過跟我待在一起;按照所有人的說法,我從那之后就是個相當普通的嬰兒,雖然有些任性。

于是我們去了公爵夫人那里,但我們見不著她;就連宮廷牧師也一樣。他們告訴我們,普洛斯帕大師和王家助產士、兩位護士和普洛斯帕大師的授權傳記作者(共有兩位:每十二小時換一次班)留在房間里,而且直到一切結束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進去,甚至包括公爵;特別是公爵。我給他們看了我的資格證書。他們都陷入了沉思——這份證書真的很棒——但就算對于普洛斯帕大師最無關緊要的突發奇想,違抗的懲罰似乎也是絞刑,所以他們什么都做不了。

他們將牧師和我留在一間小小的接待室里,那兒除了一張直背象牙椅以外空無一物。我坐在上面。

“你真的能預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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