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選擇哪條高速回杭州會更近一點，游明駿就決定走那條路，兩條路無非相差半個小時車程而已，雖然媛媛再三叮囑不要趕時間路上開慢一點，可游明駿這次不想再遲到了。

上高速前游明駿將這次溫州之行的情況繪聲繪色給媛媛進行了一番匯報，電話那頭媛媛笑得也都快站不穩腳。估計后來有過重新補妝，媛媛在電話里指桑罵槐形容游明駿就是一個騙子，一個地地道道的大騙子。

“我怎么就成騙子了？”

游明駿假裝十分委屈，當然他也知道媛媛開玩笑而已。

媛媛說：“你敢說你那貿易公司是莫斯科公司駐杭州辦事處是真的？”

游明駿很無辜的解釋說：“我一沒騙別人錢財，二沒騙別人感情，再說業務上的拜訪也是名正言順。”

如果說沒有任何征兆，其實種種跡象擺在游明駿和施鴻偉眼前已經很久了，只是他們沒有察覺而已，或者說壓根就不愿這么去設想。

“梁強死了！”

施鴻偉講這句話的憤怒，遠遠不如電話一直打不通的抱怨，施鴻偉前后一個小時的時間里給游明駿打了無數個電話，游明駿電話一直都處于占線中。

始料不及的消息讓游明駿突然感覺后背發涼，然后就是全身上下就像是被電擊過后的四肢發麻，癱瘓姿勢看著前方。剎那間還是讓游明駿猛然驚醒這是在高速路上，顫抖著雙手趕緊穩穩抓住方向盤。

游明駿也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再說梁強的跳樓行為跟他剛才電話占線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也就懶得繼續聽施鴻偉的那些抱怨而是應該回到梁強的問題上。

游明駿感到口干舌躁，很多想說的話卻又說不出來，任憑施鴻偉一個人喋喋不休的嘮叨。

施鴻偉的催促與游明駿再怎么加速奔跑都將無濟于事，畢竟梁強已經被搶救醫生正式宣布失去生命體征，也就是宣告死亡。

游明駿心里不停在想，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種情況。到底是誰逼死了梁強？游明駿再也克制不住情緒，一股怒火從肚子里直接噴向施鴻偉，游明駿竭盡全力大聲的在電話里吼到：“是你！是你施鴻偉，是我游明駿！是嚴瑤琳這個賤人！是我們把梁強活生生給逼死了！”

看見媛媛與施鴻偉夫婦倆站在停車場等著他的到來，游明駿知道施鴻偉也打電話給媛媛了，這段時間施鴻偉只有打不通游明駿的電話就會直接打給了媛媛。

平時看上去比游明駿還要堅強一些的施鴻偉，這個時候他那表情除了一臉惶恐外，就是不知所措將雙手揣在兜里不停來回徘徊，一時間沒了主意。

“到底怎么啦？你這又怎么啦？”

游明駿呼吸加重的問道，眼前一團糟糕的情形，游明駿他又還能怎么說呢。

當看見游明駿馬不停蹄的到來讓施鴻偉多少有了精神支柱，情緒也平緩很多，把他知道的情況又給游明駿重復了一遍。

“下午四點左右梁強從他們家七樓的樓頂跳了下來，當時雖然被120急救到重癥監護室，但最終他也只多挺了半小時。”

說完這些施鴻偉就如同孩子般蹲在臺階上雖然雙手掩面但透過抽泣聲說明他內心深處的多種滋味。

游明駿完全不知道施鴻偉他竟然會有這般反應，他這一反常表現也讓游明駿完全措手不及，不知是該安慰他，還是和他一樣的方式來宣泄內心的悲痛情。

游明駿怎么也沒想到平日里嗜錢如命的施鴻偉，這個看上去只認錢不認人的家伙他也能體會到失去好朋友的那種悲痛。

“那嚴瑤琳在哪里？

施鴻偉沒有回答游明駿這個問題，見施鴻偉沒有吱聲，陳亞楠回答說道：“他們一家人都還在醫院。”

嚴瑤琳她既然還在醫院，游明駿和施鴻偉都覺得這個時候不想看見嚴瑤琳，她這個時候的精神狀態肯定也非常糟糕。

媛媛已經告訴過游明駿，之前在醫院時她和施鴻偉都看見嚴瑤琳一家人了，沒想到嚴瑤琳哭得還是非常傷心，說明她心里還是有梁強這個人。

那為什么到最后不給梁強留一條活路呢？這個媛媛不理解，游明駿也不理解，所有人都不理解。

游明駿緊著媛媛的手，兩人十指相扣，生怕對方走丟了一般，可一路上彼此間又都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什么是好。

街頭情人間的那種親密無間也提醒了游明駿，本來是趕回杭州陪媛媛過圣誕節，雖然是外來節日，但當下年輕人在乎的不是什么樣的節日而是陪心儀的人逛街。

周末商場店慶促銷活動讓這條街原本冷冷清清街道又充滿著喜氣洋洋節日氛圍，來來往往的行人比平時也多好幾倍。

熱鬧的街頭男男女女拎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愉悅地滿載而歸，好像這個世界上的梁強與他們無關。別人當然完全可以這么認為，但是游明駿不這么認為，梁強是他和施鴻偉的好哥們！

事情走到這一步雖然也是梁強自身性格造成，怨不得任何人，但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么沒了，也許之前在某個時段討厭他，并且恨得牙癢癢那種，恨不得拿巴掌去抽他。

但梁強他終究就這么走了，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結束了他這貌似精彩又不出彩的一生。

梁強選擇以這種方式來解脫他身上所背負的各種包袱，股權問題不管是散伙還是另當別論，總得拿出一個正面態度但嚴瑤琳在十天前再一次食言，繼續避而不談這個問題，可以說這是壓垮梁強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強再也沒有辦法來給游明駿和施鴻偉一個交代，只有以死來證明他已經盡力了，雖然不至于這樣但事實上梁強現階段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好這個問題。

嚴瑤琳不同意離婚，梁強也拿出態度，他不分任何一分錢家產，但嚴瑤琳仍不同意非得讓梁強再拿出三百萬給她，否則一概免談。

梁強若拿得出這三百萬，以他的脾氣早就將游明駿和施鴻偉的投資款給退還了，他的性格同樣受不了施鴻偉三天兩頭的堵他，梁強平時瀟灑慣了在他的字典里能拿錢買個開心，他絕對不會那受窩囊氣，除非真的沒錢，那這又是另當別論的問題了。

嚴瑤琳雖然也沒有任何通牒形式將梁強趕出家門，但給到梁強也沒有一個好臉色，熱嘲冷諷地故意折磨他。這碗苦果梁強也認了，但在這長達兩年時間的折磨讓梁強身心疲憊求生不成，求死不能。

目前悲劇既然已經發生了，游明駿回過頭仔細一想，說不準梁強這個想法在他心里盤算著不止一天兩天了，之前他盡力挽救，但所有的努力都換不回嚴瑤琳的軟心。

或許上個月30號就是梁強心里的底線與期限，但這個30號期限并非他梁強提出，是嚴瑤琳親口承諾。

從一開始游明駿都不知道嚴瑤琳干嘛定個期限，意義與目的何在？這個期限難道是嚴瑤琳她給自己定的一個期限，還是她給梁強定的一個期限。

游明駿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原因讓嚴瑤琳覺得該期限已失效，同時導致梁強同樣也覺得該期限也已經到頭了。

一系列的問題游明駿說不出所以然，也沒有一個頭緒。游明駿將這個幾個問題講給媛媛聽，平時思維很活躍的媛媛此時也講不出一個因果關系來。

關于連鎖藥店當初的合股起因與中途所發生事情以及梁強的處境這些問題，媛媛在這一個月以來她或多或少也都明白八九不離十。或許媛媛她也知道女人心如海底針，沒法琢磨。

嚴瑤琳的內心世界確實誰也沒有辦法琢磨透，游明駿現在回想起來梁強剛結婚沒多久就表示出后悔了，當時游明駿從側面隱隱約約感到嚴瑤琳這個女人的心計不一般。

但那個時候游明駿總覺得梁強他是花花公子的日子過慣了，好不容易被他老婆監管起來后肯定多少不適應。

那個時候的游明駿壓根就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份上，會如此之糟糕。

媛媛說她走累了想喝咖啡，雖然游明駿還沒有將梁強的事情給她講完整，不過關于梁強的那些好事與破事若沒有七天七夜的時間怎么也講不完。

兩人來到星巴克，這時游明駿忽然意識到自己兩條腿莫名其妙的有點發軟，翹著二郎腿竟然哆嗦發抖，雖然兩個人所走路程也就兩公里而已但此時讓游明駿有一種坐下來后就不愿再站起來的感覺。

游明駿和梁強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五天前，沒想到這是最后一次見面。

在施鴻偉的要求下把梁強約了出來，最近半年梁強幾乎是隨叫隨到，前提是電話能正常打通之下。

弄堂里三人經常喝小酒的地方，彼此再熟悉不過。雖然這次是連施鴻偉都記不清這是他說出來具體多少次的最后通牒了，但那次梁強和以往的不同就是至始至終幾乎一言不發，游明駿現在回想起來梁強那晚好像就沒有抬頭用眼睛看過他和施鴻偉，也沒怎么吃菜，這次三個人酒也沒怎么喝，三人三瓶啤酒都沒喝完。

或許施鴻偉的心里底線也沒有了，當然游明駿的心理底線早就超了，他比施鴻偉缺錢。

但是游明駿知道底線超了也沒轍，梁強目前就這個處境就算你吃了他同樣也沒轍，還能怎么辦，也不能怎么辦，話說多了反而只是彼此心理都不舒服而已，也僅此而已。

這次見面其實大家心理也都心知肚明，無非就是履行這種在乎的形式感，梁強如約到場同樣也是如此。

在依然沒有下文或這說依然沒有希望的情況下，施鴻偉一連問了梁強三遍：“在這個月底也就是今年的年底了，若問題依然不能解決，你娃就干脆死了算了，我們也不要在見面了，每次見面吃飯還要花錢！”

梁強聽完臉上依然沒有半點表情，木訥與幽怨的眼神對眼前兩人完全有一種視而不見的味道。

游明駿怎么都沒有想到施鴻偉會這么說，剛開始還以為施鴻偉喝醉了說酒話，但半瓶啤酒怎么可能會說醉話。

或許是因為梁強沒有任何反應，施鴻偉被受到某種刺激一樣，讓他做了一件本不該做的事，半杯還帶有溫度的茶水直接潑在梁強的臉上。

施鴻偉這一舉動讓現場的所有人都傻眼了，特別是游明駿完全詫異而措手不及。

當時不知處于何種原因讓游明駿覺得后背就像被一股涼風吹過，莫名的感到害怕，當時游明駿甚至擔心他兩人會這事給打了起來，如果真的是這樣游明駿都不知道怎么個拉架法。

游明駿下意識的瞪了施鴻偉一眼，意思是朋友一場這樣做未免有點過分，游明駿看梁強并沒有因為施鴻偉的這半杯茶水有什么反應，依然面無表情木訥坐在那一動也不動，由著茶水順著脖子向下而流。

游明駿趕忙從桌上抽出幾張紙巾遞到梁強手里，梁強看了游明駿一眼后還是接過紙巾將臉頰上的茶水擦了擦。

為了掩飾幾個人的尷尬，游明駿連忙通知服務員買單，出大門后三人各自走向三個方向的路口，游明駿還特意選擇了一條平常沒有走過的一個小道，游明駿的目的也很簡單盡量避開這兩個人，因為游明駿說不清楚該怎么樣來評價他們合適。

第二天游明駿還是特意給梁強打了一個電話，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但那頓晚餐就成了曾經兄弟三人今生今世最后的晚餐。

兄弟三人從十年前相識，到第一次聚會，到后來無數次對酒當歌。曾經三個年輕人都意氣風發到那晚三個人都尷尬收場，然后每個人都帶著不同的怨氣，朝不同回家方向走去，這一走從此就沒有了轉身的機會。

對于施鴻偉那晚的行為，游明駿一直都耿耿于懷，覺得施鴻偉他非常過分。在游明駿的印象里當年施鴻偉剛進公司時，梁強對他也不錯，雖然梁強早一年進入公司但從來沒有擺過架子。

那時大家都還在負責OTC業務，后來梁強提前去了市場一部，施鴻偉接手了梁強原來負責的區域，明著是施鴻偉在負責該區域業務，但背后里很多業務都還是梁強在幫忙，不像其他人在等著看你的笑話，然后彰顯出自己的能力是如何如何等等。

按說過去這些事情施鴻偉他應該不會忘，事實上人就是這樣，只能共享榮華不能共患難。

媛媛若有所思喝了口咖啡后，終于把她個人的一些見解想法告訴了游明駿。

“我覺得梁強今天選擇以跳樓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是為了給你們一個交代，而是給他自己一個交代，那就更不是為了給嚴瑤琳一個交代！”

媛媛說完發現游明駿聽著有點迷糊，于是安慰游明駿說：“所以親愛的你也別太自責，梁強的死不是被你和鴻偉給逼死的，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游明駿確實沒有聽懂媛媛的意思，也接直截了當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他自己有神經病！”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這么給你說吧！梁強的死是因為他覺得他在婚姻上選擇的失敗，一個這么要強的人面對失敗的婚姻對梁強來說這才是他生不如死的關鍵，你們這點錢還不至于讓他覺得值得用生命去償還！”

媛媛的這番話，一下讓游明駿先是茅塞頓開接著就是頓然醒悟，游明駿覺得媛媛的分析確實非常有道理。

媛媛見游明駿贊不絕口連連夸獎她，竟然不好意思低下了頭，或許媛媛自己也扳回來一票，三個月前她在游明駿嘴里一個馬大哈長，一個馬大哈短。

媛媛接著說道：“雖然梁強這個人我也只是見過一面，第一他也沒你們說的長那么帥，只不過看上去還行而已，但他這個人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自尊心屬于很強的那種！”

游明駿見媛媛如此在意細節說明馬大哈這個詞和她確實還是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于是繼續問道：“那你說梁強他為什么要選擇在嚴瑤琳居住那棟樓跳下來呢？”

“你說呢！”

媛媛說完看了看游明駿，這個答案游明駿確實心里也數，只是剛才也去沒有多想這個問題。

梁強這兩年日子過的確實生不如死，既然想用這種極端方式來解決一切問題，如果梁強他換其它地方來結束這一切，嚴家人反而會覺得梁強死不足惜。

俗話說眼不見為凈，俗話還說眼不見心不煩。梁強這一跳至于嚴瑤琳一家人會不去懺悔不得而知，但他這一跳絕對會把嚴家人帶至道德深淵，親朋好友乃至街坊鄰居他們怎么來看待這件事情。

想到這里游明駿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今晚嚴瑤琳哭得那么傷心，她們家住5樓而梁強特意選擇從樓頂7樓跳下。

這樣的場景嚴瑤琳在怎么鐵石心腸也難免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或許這樣的結果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但她到底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結果，沒人知道。

小區里三五成群的大媽們在一起無非就是東家長西家短，每當梁強路過時他前腳剛走，這些宣傳員們就開始背后指指點點，梁強儼然一副過街老鼠的樣子。

人就是這樣事情沒有發生在他頭上時，很多人都善于落井下石。這其中難免也有人覺得嚴瑤琳她們一家人做的對，看熱鬧者往往不嫌事大，如今事情已演變成悲劇。

不可否認大家茶余飯的話題肯定會有人私下譴責嚴家人太過于冷漠，不應該把梁強逼上絕路。或許壓根就沒有人替他鳴冤，畢竟是別人家的事，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其中的是是非非誰又能說清，誰又能道明。

游明駿今晚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嚴瑤琳，但憑媛媛所講嚴瑤琳悲痛不已的傷心整個人也差點昏厥過去。游明駿于是覺得，梁強，我的好兄弟！你老婆最終還是為你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人的欲望有很多種，有貪財、貪色、貪名、貪食等等。這些欲望里面占比最多當然是貪財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人下這樣的定論不是為時尚早而是相當有先見之明，因為從古至今這句都未曾有變，甚至這句話會像一句咒語一樣一直深深地影響著未來的人類，這咒語的靈驗程度在千千萬萬人的身上也都一一靈驗。

不管是什么樣的欲望都將是沒有底的深淵，很多人沉溺其間不能自拔只會越陷越深，有的為此沉重地付出了生命代價，有的被其折磨半生都將不得安寧。

梁強的欲望大多源自于過渡自信，甚至自信到滿足一千個欲望和戰勝一個欲望，哪一個更重要，他已經傻傻分不清。

上天給了梁強帥氣容貌讓他太過于完美，這種完美本來是很多人一生的遺憾。但梁強這種天生優勢的資本讓他卻不懂得收斂反而用來無度揮霍，最后終于栽了跟頭，這一跤摔得他再也爬不起來。

以前用施鴻偉的話說，梁強這小子考慮問題完全是用下面的腦袋來決定他上面的腦袋。如果有來生，希望你小子今后用上面的腦袋去考慮下面那個腦袋，這樣就不會辦錯事了，走錯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