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增長報告2018:高質量發展中的經濟增長和宏觀調控
- 劉偉
- 20字
- 2020-10-23 10:59:58
第五章
新發展理念與“中等收入陷阱”的跨越
第一節
發展命題的提出及實踐中的困難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發展是人類社會永恒的主題。”[1]人類歷史進程是以實現發展為基本內涵的,但將發展作為系統性的經濟學命題提出,主要是20世紀之后,特別是冷戰之后的事情。20世紀40年代之前很少使用“經濟發展”范疇[2],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許多新獨立的經濟落后的發展中國家,面臨加快發展擺脫貧困的迫切要求,相應地關于經濟發展的研究成為普遍關注的問題。但這些研究是在西方主流經濟學理論和政策主導下展開的,因為在當時的歷史背景和西方中心主義的殖民觀念下,普遍認為經濟發展的基本思路不可能由落后國家提出來,需要也只能由發達國家的理論推動,因此“給土人提建議”成為經濟發展研究的主流。[3]
克服貧困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發展中國家面臨的主題,但如何擺脫貧困成為西方主流經濟學研究的專利,并形成了當代西方主流的發展經濟學理論和制度及政策體系。其政策傾向和歷史價值觀,概括而言有以下兩方面:一是在制度上建立資源配置機制的現代市場化。貧困的重要原因在于市場失效,即不存在完善的競爭性市場機制,而只有充分競爭的市場機制才可能解決落后發展中國家的貧困問題,通過自由的價格機制才可能把資源配置推近帕累托狀態,實現公平與效率。[4]與這種資源配置市場化機制相適應,生產資料所有制和企業產權制度必須實行純粹的私有化,特別需要反對國有化,因為落后的發展中國家本身經濟生活政治化和政府低能低效的失靈情況嚴重,會導致對市場化的根本否定,并對公平競爭形成破壞。二是在發展上推動現代工業化進程,以工業化改造傳統經濟結構。不發展和貧困的根源在于傳統落后的農耕經濟結構[5],擺脫貧困的實質是實現所謂“二元經濟結構”的轉換。[6]與這種發展目標工業化的要求相適應,如何實現二元結構轉換,應以西方發達國家經濟史為依據,按照發達國家經濟結構改造落后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結構,推動產業結構工業化升級,目標是以發達國家的今天作為發展中國家的明天;戰略是加快資本積累,盡快補齊工業化不足,以發展結構短板為重點,而不是突出傳統優勢,縮短與發達國家的現代工業化差距;方式是實施進口替代,以彌補現在資本密集、技術密集產業的不足。[7]
問題在于,按照西方主流經濟學開出的發展“藥方”并不靈驗,按照這種體制模式和發展模式,首先表現出的矛盾是所謂資本和外匯的“雙缺口”狀況,更進一步則是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不僅未能有效擺脫貧困,反而長期滯留于“貧困陷阱”,即貧困的惡性循環,貧困不斷再造貧困,貧困本身成為更加貧困的原因。從供給方面看,貧困即收入水平低,收入水平低則居民儲蓄力弱,儲蓄水平低則再轉化為資本積累的能力弱,資本積累能力弱則經濟增長慢,經濟增長慢則新增就業機會少,就業機會少則居民收入水平低,收入水平低則更加貧困。從需求方面看,貧困則收入水平低,收入水平低則購買力弱,市場購買力弱則對投資吸引力低,投資增長慢則經濟增長速度低,增長速度低則新增就業機會少,就業機會少則居民收入水平低,收入水平低則更貧困。可見,無論是從供給端還是從需求端考察,落后國家之所以貧困的原因就在于其“貧困”。[8]
從實際發展歷史看,落后國家依照這種模式,未能縮小與發達國家間的差距,反而不斷擴大其差距。就經濟絕對水平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發達國家與落后國家實際水平差距存在的現實出發,即使假定落后國家的年均增速高于發達國家平均增速一倍以上,由于現實基礎差距過大,實際絕對總規模之間的差距在一百多年里仍將不斷擴大,人均GDP水平的絕對差距在相當長的時期里同樣持續擴大。[9]就經濟相對水平看,落后國家的經濟規模和人均GDP水平相當于發達國家的比重在不斷下降[10],雖然直到20世紀70年代之前,世界上絕大多數落后的發展中國家均采取了西方主流發展經濟學所設計的模式,但是除了在初期取得了短期的投資拉動的高速增長外,在長期經濟嚴重停滯,并且周期性波動幅度劇烈,經濟既不均衡也無實質性發展。
[1] 習近平:“致‘紀念《發展權利宣言》通過三十周年國際研討會’的賀信”,載《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14頁。
[2] 參見〔英〕杰拉爾德·M.邁耶主編,譚崇臺等譯:《發展經濟學的先驅理論》,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頁。
[3] 參見〔印〕賈·N.巴格瓦蒂,“對勞爾·普雷維什發展思路的評論”,載《發展經濟學的先驅理論》,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00頁。
[4] 〔美〕查·P.金德爾伯格、布魯斯·赫里克著,《經濟發展》(中譯本),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第211—212頁。
[5] 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在其《經濟發展理論》(The Theory of Economic Progress)(1961年)特別強調了“發展”的結構變化意義。把工業化視為發展的主要任務的觀點,早期是由威廉·呂彼克(Wihelm Ropke)1938年寫的“農業國家的工業化:一個科學的問題”所闡釋(據張培剛教授考證,參見張培剛:“發展經濟學往何處去——建立新型發展經濟學芻議”,《經濟研究》,1989年第6期,第15頁J.伯克(J. Boeke))。
[6] “二元經濟結構概念”,最早由J.伯克(J. Boeke)在1910年提出后,成為主流發展經濟學的重要概念和分析方法,如劉易斯等的主流經濟學說。參見梁小民:“評劉易斯的二元經濟發展理論”,《經濟科學》,1982年第2期,第63—67頁;劉吉瑞:“向貧窮挑戰——發展經濟學和發展戰略比較研究”,《經濟社會體制比較》,1986年第5期,第52—55頁。
[7] 林毅夫教授在其《新結構主義經濟學》(2012)中對此做過系統概括。
[8] 參見〔美〕R.訥克斯著,謹齋譯:《不發達國家的資本形成問題》,商務印書館,1966年,第6頁。
[9] 參見劉偉、楊云龍:《比較經濟學》,中國財政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44—47頁。
[10] 參見林毅夫:《新結構主義經濟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