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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編
從《三國演義》到Samkok

第一章
異文化語境下的文學傳播

第一節
文學與傳播

文學問題與傳播不可分離。早在20世紀40年代,法蘭克福學派的利奧·洛文塔爾(Leo L?wenthal)便開創了文學的傳播研究,并視傳播為文學發生發展的內在動力之一。[1]他明確指出“文學本身就是傳播媒介”[2]。洛文塔爾反對把文學傳播看作單純的文學問題,他嘗試將文化和傳播知識融入文學社會學的研究中[3],并從傳播角度提出文學轉型的觀點。[4]

傳播學中的核心概念“傳播”(communication)意為通訊、傳達、信息、交流、交通、共享等,它是“人類的符號化行為與信息交流過程”[5]。人類是傳播的主體和軸心,信息交流是傳播的主要內容,借助各種符號和媒介將信息傳遞給他人以期發生相應的變化。[6]

從本質上說,文學作品和新聞、知識一樣,都是信息的一種。一部文學作品滿足一個信息結構上的三要素:作為信息的形式的符號、作為信息內容的意義、作為信息載體的媒介,一本書的符號是語言,書的內容是意義,紙張則是媒介。[7]因此文學傳播也屬于信息傳播的一種。但文學又與一般信息不同。文學是一種“人學”,是作為主體的人的能動創造,有特殊的“審美意識形態”,是“感知、表象、想象、情感和理解等五種心理機能綜合的和諧過程”[8]。文學傳播的正是作者的這種審美理想、審美經驗和社會訴求等信息。作家創造出來的文學信息面對的受眾也不同于一般的受眾,而是能夠把握文學文本深層意蘊,體味作者的審美經驗,進行積極能動的閱讀的群體和個人。因此,文學傳播主要集中在文學群體或藝術群體中,范圍較窄且挑剔,傳播的過程較為復雜,所需的傳播周期也更長,最終的傳播效果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逐漸顯現。

由于文學傳播的這種特殊性,想要取得良好的效果就要依賴更為復雜的社會條件和文化因素,整個傳播也是一項內容龐雜的系統工程。傳播學中的幾個基本類型,如自我傳播、人際傳播、組織傳播與大眾傳播等,在文學傳播活動中都表現出自己獨特的形態、結構和功能特點。

自我傳播,又稱內向傳播、人內傳播、內在傳播等,傳播者和受傳者是同一個人,是每個個人的自我信息溝通,通常不使用傳播媒介。在文學傳播中,自我傳播是“主我”(I)與“客我”(me)之間的內向交流,一方面在頭腦中完成文學傳遞和文學接受活動,激發文學創造,直接推動文學生產,另一方面,在進行閱讀、品評等文學消費活動時,也需調動思維活動,“自我傳播是文學消費的主要方式”[9]

人際傳播和組織傳播都是人與人之間進行的傳播。廣義的人際傳播包含組織傳播,狹義的人際傳播僅指個人與個人面對面進行的信息交流。人際傳播是在文學活動中建立起社會關系的重要手段;而組織傳播也被稱為團體傳播形態,是指文學傳播者面對一定組織、團體的活動,如文學團體、文學沙龍、討論會、詩歌朗誦會等形式時,進行的文學信息傳播。相比之下,后者更具規模化和系統性,往往會使文學傳播更為順暢,更具影響力。

在文學領域里的大眾傳播,具體來說包括書籍、報紙、雜志、廣播、影視、網絡等面對極其廣泛的受眾所進行的公開信息傳播。所謂“大眾”,是指分布廣泛而互不相識的廣大受眾。相比于前幾種傳播方式,文學傳播活動的大眾傳播能量最大、范圍最廣,效果最為顯著。大眾媒介可以大批量、精確地復制文學信息,受眾也不受時間、地域、身份職業等限制,只要愿意,都可以參與到文學活動中來。

以上四種主要的文學傳播類型,在現實生活中往往相互結合,緊密聯系,共生共存,同時發揮作用,構成了一個文學傳播的網絡整體。

第二節
代表性的傳播模式

在傳播學的領域內,不少學者都提出了一些形象化的傳播模式,這些模式是對“現實事件的內在機制以及事件之間關系的直觀和簡潔的描述”[10]。信息的傳遞、接受與反饋構成一個完整的傳播過程系統,將這些傳播要素抽象出來成為一個個變量,用圖示的方式將變量間的關系表現出來,便形成一個傳播的模式。它們形象生動,簡明扼要,使概念條理化,有助于理解抽象的傳播過程,解釋傳播理論和關于傳播行為的抽象觀念,從而更好地考察傳播的效果。

在眾多傳播模式中,以下幾種是傳播論中較有代表性的基本模式,影響也較大,分別是拉斯韋爾的“5W模式”“申農—韋弗模式”和“奧斯古德—施拉姆循環模式”,其中前兩種屬于傳統線性模式,最后一種屬于雙向循環的控制論模式。

這些模式雖然不是特別針對文學傳播提出的,但是對于我們理解文學傳播的過程與效果,特別是分析影響傳播效果的重要因素非常有益。

一、拉斯韋爾的“5W模式”

1948年,哈羅德·D. 拉斯韋爾(Harold Dwight Lasswell)在《社會傳播的構造與功能》一文中,提出了傳播過程的“5W”模式,他把傳播的過程分解為傳者、受者、信息、媒介這幾大要素,再加上作為結果的效果,即成為五大環節。由于這五個環節在英語中各自都包含一個W開頭的英文核心詞匯,因此通常被稱為“5W模式”,即Who(誰)——says What(說了什么)——in What channel(通過什么渠道)——to Whom(對誰)——with What effects(取得什么效果)。同時,拉斯韋爾還根據這五個環節將傳播學劃分出五大研究領域,分別是控制分析、內容分析、媒介分析、受眾分析和效果分析。英國傳播學者丹尼斯·麥奎爾將“5W模式”做了如下圖示:

圖表1-1 拉斯韋爾的5W模式

“5W模式”是傳播學上第一個傳播模式,也是第一次比較詳細、科學地解釋了傳播的整個過程。該模式把人類傳播活動明確概括為由五個環節和要素構成的過程,是傳播研究史上的一大創舉,為后來研究大眾傳播過程的結構和特性提供了具體的出發點。而大眾傳播學的五個主要研究領域——“控制研究”“內容分析”“媒介研究”“受眾研究”和“效果分析”,也是由這一模式發展而來。但是該模式的不足也很明顯,即把傳播視為一種簡單的線性模式,即認為信息的流動是直線的、單向的,從傳者開始到效果結束,看不到傳播過程中各要素之間的關系,也忽略了社會環境與歷史文化條件等的作用和影響。

二、申農—韋弗模式

“申農—韋弗模式”(Shannon-Weaver)是另一個重要的早期線性傳播模式,描述了遠程傳播的過程。在拉斯韋爾“5W模式”提出后不久,1949年,美國信息學者,曾在20世紀40年代貝爾電話實驗室做研究員的克勞德·申農(Claude Shannou,又譯香農)與沃倫·韋弗(Warren Weaver)在《傳播的數學理論》一書中共同提出新的模式,即“申農—韋弗模式”。他們利用通訊電路原理探討傳播活動,提出傳播的準確性技術層次、受傳者對信息闡釋的符號語言層次,以及噪音對傳播的影響和傳播效果的受傳者反應層次三個問題。[11]

圖表1-2 申農—韋弗數學模式

如圖所示,在這個模式中,由信源到信宿經過五個正向的傳播因素,同時加入了“噪音”這個負向的因素。“噪音”(noise)是申農和韋弗提出的創新性概念,指傳播過程中一切傳播者意圖以外的、來自各方面主客觀條件的對正常信息傳遞的干擾,既有外部噪音,也有內部噪音,這些都影響了訊息的傳遞。同時,訊息由信源到信宿經過發出與接受兩個過程,這兩個過程又涉及編碼與解碼,這些也都影響了傳播的最終效果。

“申農—韋弗模式”是繼“5W模式”之后又一個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模式,它闡述了傳播過程中五個關鍵因素,以及其所要達到的目的,并意識到“噪音”這樣的影響傳播效果的負方向因素,注意到傳播和周圍環境的關系,表明傳播過程的復雜性。

申農與韋弗一起提出的這個傳播的數學模式,為后來的許多傳播過程模式打下了基礎,并且引起人們對從技術角度進行傳播研究的重視。但是,該模式仍未擺脫單向直線性的局限。這個基于電訊的傳播模式無法直接反映人際傳播的訊息內容、社會環境和傳播效果,在解釋人的社會傳播行為的時候效果欠佳,因為它將傳播者和受傳者的角色固定化,忽視了人類社會傳播過程中二者之間的轉化。這種忽視人類傳播的互動性質的情況,是因為該模式忽略了“反饋”這一人類傳播活動中極為常見的因素,這也是直線傳播模式共有的缺陷。

20世紀50年代,韋斯特利(Bruce Westley)與麥克萊恩(Malcolm M. Maclean)在申農—韋弗線性模式基礎上,增加了反饋機制,即從接收器到信源的信息回流結構,和把關人(gate keeper),即有能力控制信息甚至阻止它到達某一目的地的機制或個人。“韋斯特利—麥克萊恩模式”將“申農—韋弗模式”拓展到大眾傳播概念之中。

三、奧斯古德—施拉姆循環模式

“反饋”(feedback)的思路被引入20世紀50年代出現的多種以控制論為指導思想的傳播模式中,并且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其中的代表就是“奧斯古德—施拉姆循環模式”。

1954年,威爾伯·施拉姆(Wilbur Lang Schramm)在《傳播是怎樣運行的》一文中,在奧斯古德(Charles Osgood)觀點基礎上,提出了一個新的過程模式,即“奧斯古德—施拉姆循環模式”。這一模式對傳統的線性模式進行了揚棄,突出信息的傳播過程是循環往復的,在實際的傳播過程中,參與者很可能同時充當著信息發送者和接受者的雙重角色。這就內含了這樣一種觀點:信息會產生反饋,并為傳播雙方所共享。

圖表1-3 奧斯古德—施拉姆循環模式

相比于拉斯韋爾和申農—韋弗模式的直線型模式,奧斯古德—施拉姆模式突出了信息傳播過程是一種循環往復的過程。盡管整個模式中并沒有出現“反饋”的字樣,但是在實際上間接表明了信息傳遞過程中存在著反饋,并且這種反饋的成果會被傳播雙方所共享。“奧斯古德—施拉姆循環模式”的缺陷在于未能區分傳受雙方的地位差別,因為在實際生活中傳受雙方的地位很少是完全平等的,總有一方是處于強勢的地位。

該模式雖然能夠較好地體現人際傳播尤其是面對面傳播的特點,但對大眾傳播過程卻不能適用。施拉姆在《傳播是怎樣運行的》一文中又在此基礎上,提出自己的大眾傳播過程模式。

四、其他模式

以上三種是較有代表性、影響較大的幾種傳播模式。

從線性模式到控制論模式,完成了傳播結構認識史上兩次飛躍,基本上解決了傳播的要素(內部結構)問題;此后傳播模式研究又涌現出社會系統模式,以解決傳播的外部條件(外部結構)問題。如賴利夫婦的系統模式,首倡把傳播過程放到整個社會系統中進行考察,將傳播過程看作是龐雜的社會系統的一個子系統,同時對傳播系統與社會系統之間的互動關系也進行了考察。他們的這種模式將大眾傳播研究帶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再如馬萊茨克模式進一步展開了社會與傳播之間的關系,說明傳播是一種復雜的社會行為,是一個變量眾多的社會互動過程。這種互動并不僅僅是有形的變量——社會作用力之間的互動,而且也是無形的變量——社會心理因素之間的互動,這樣的視角無疑使社會傳播系統研究得到了進一步的拓展。此外,影響較大的還有德弗勒的互動過程模式、丹斯的螺旋模式等。各家提出的傳播模式都或多或少存在著闡釋不完整、概念化、簡單化或以未闡明的假設為前提等不足。

但是不管傳播模式如何復雜多變,傳播結構中幾大要素并沒有改變,只是加入了對各要素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的勾畫和描述。一方面,人們開始認識到外部結構,如社會歷史文化等方面的制約對于傳播的重要意義和作用;另一方面,這些社會關系等制約條件是無法窮盡的,而模式表達本身存在著容量、描述的局限,對每一個傳播個案都需要細致的具體分析。

模式分析并不單純為了描述和解釋,它本身的結構形式是經過選擇和演繹的理論形式,在幫助我們了解傳播過程的結構的同時,也提醒我們關注系統內各要素之間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的關系,其真正的核心在于認識各個部分之間的內在聯系。傳播實際上是一個紛繁復雜的動態過程,在具體傳播過程中又受到各種各樣有形、無形的社會力量、社會關系和文化傳統等因素的干擾和影響,特別是在異文化語境下表現得更為突出。因此,從傳播學的角度來觀察文學傳播,將有助我們對整個傳播活動和進程進行宏觀的把握。

第三節
跨文化文學傳播的效果考察

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是需要跨越民族、國家和文化界限的對外傳播,屬于廣義的國際傳播現象。[12]與一般的文學傳播相比,跨文化文學傳播面臨著復雜多樣的文化差異問題,特別是與文化密不可分的語言文字,作為文學傳播工具都極大地影響著傳播的廣度和深度。此外,在異國的跨文化傳播中,在政治、意識形態、傳輸手段上都會受到當地政府的規約和影響。因此,跨文化傳播的整體過程更為復雜,環節較多,傳播的周期也更長。

為了更好地分析文學傳播的效果和模式,需要對影響傳播效果的具體環節和牽涉的傳播要素進行更為細致的分析。傳播者、受傳者、信息、符號、媒介這五個是任何傳播活動都不可缺少的基本要素。對于文學傳播而言,作為信源的傳播者是作品的作者,作為信宿的接受者是讀者,傳播的信息或內容就是文學的文本(不是狹義的書面文本),傳播過程分為對信息的編碼(廣義的創作)和解碼(廣義的閱讀)過程,傳播過程中存在阻礙傳播順利進行或影響信息正確傳遞的“噪音”。

文學作品的傳播效果有好有壞,有積極效果,也有消極效果,有的影響深遠,也有的影響只是曇花一現。但無論屬于哪種效果,都需要受傳者的參與,只有通過受傳者的接受才能實現。一部作品的文學信息通過傳播媒介達到受眾,并不意味著已經產生了效果,只有讀者體味到作者的情感與審美,心靈受到感染和觸動,從而使他們的某種態度或觀念發生轉變,才可以說真正實現了文學傳播的社會效果。這種效果的達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通過反饋而反復積累起來的,是一種螺旋式的上升。

影響文學傳播效果的因素有很多,如傳播主體、傳播內容、傳播載體、傳播對象等都會左右傳播效果的達成。這些因素又因為時代的不同及社會變遷而有所變化,這也是為何同一部作品在同一個文化語境下,在不同時期、不同政體和社會環境中,傳播的效果千差萬別。在跨文化的文學傳播中,這種差異就表現得更加顯著,情況也更為復雜。因此,納入分析視野的除了傳者、渠道、方式、受者、效果這些認知框架、傳播的內部機制和流程外,還要關注傳播活動得以發生、發展的真實的歷史語境、文化狀態、地緣政治、國際關系等龐雜的知識體系。

在文學的跨文化傳播過程中,有三點關于受眾的認識需要加以說明。第一是受者與傳者所處的文化背景不同,對同一部作品的理解、鑒賞、選擇的動機與目的都好尚不同,因此,在很多時候作品內容的優劣并不是決定對外傳播獲得良好影響力的關鍵。一部文學作品要想在異文化中立足,本身需要具有較好的藝術品位和較高的藝術價值,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僅憑高質量的內容這一點是遠遠不夠的,它還取決于傳播的機制、手段、技巧和本土的文化過濾與文化需求,在有些時候,后者的重要性甚至遠高于前者。這并不難理解,譬如在中國文學史上籍籍無名的寒山在美國卻成為“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的偶像,他的詩歌譯成英文后風靡歐美,在那里贏得了比李白和杜甫還要高的地位。這一切都離不開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等譯者對寒山詩歌有意的經典化建構,將寒山塑造成“衣衫襤褸的中國隱士”[13],迎合了當時美國青年蔑視物質主義、傳統、權威,與物欲橫流的社會隔離,渴望尊重與真的自我。寒山能成為“垮掉的一代”的先驅和理想英雄,他的詩歌能在英美獲得共鳴,迅速傳播開來,也得益于斯奈德等人在譯本選擇、生產、流通和接受的各個環節都充分考慮了當時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并加以創造性的“誤讀”或嚴紹璗所說的“不正確理解”。再如中國四大古典名著,除《三國演義》外,《水滸傳》和《西游記》在泰國也有一定的影響,但在中國藝術成就最高的《紅樓夢》除了進行中國文學研究的學者外鮮有人知。一方面《紅樓夢》的故事帶有強烈的中國文化背景,泰國人很難理解,另一方面泰國至今沒有一部好的《紅樓夢》譯本,甚至沒有一部全譯本,無法將其中精妙的詩文用泰文傳達出來。泰國人看到的只是講男女三角戀愛的小說,難以欣賞到它的思想底蘊和藝術成就。泰國的學者吳瓊(Kanokporn Numtong)曾感嘆讓一個泰國人來欣賞林黛玉的“葬花詞”真的很難。

第二是跨文化傳播周期較長,文學信息抵達不同層次的受眾也有先后,文學傳播特別依賴高水平的譯者和高質量的翻譯,這里的高水平、高質量是針對受者的本土文化語境而言的。這些譯者是文學信息最早接觸到的一批異文化受者,同時也是文學信息向更廣大異文化受眾傳播的重要中轉,在傳播學意義上充當著意見領袖或把關人的角色。

“意見領袖”(opinion leader)是拉扎斯菲爾德(Paul Felix Lazarsfeld)的“二級傳播理論”(two-step flow of communication)中提出的概念,拉扎斯菲爾德認為傳播過程因受多種中介因素的影響而導致效果有限,媒介訊息和觀念不是直接傳向所有個人,而是先流向意見領袖,然后經由意見領袖流向人群中不太活躍的其他部分。在跨文化文學傳播中,意見領袖是較為特殊的群體,他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領袖,往往是著名作家、文學批評家或者學者,他們能夠較早地接觸或敏銳地洞察到文學信息并且對其進行翻譯、創作、批評等,同時他們本人在社會上也具有一定的威望,在文學場域內有一定的影響力,他們的作品或評論能被讀者較大規模地接受和傳播。而“把關人”(gatekeeper)概念是由庫爾特·勒溫(Kurt Lewin,或譯盧因)最早提出并被懷特(David Manning White)引入新聞研究領域的。在跨文化文學傳播中,信息的生產與傳播并不具有純粹的“客觀中立性”,因此在傳播過程中會出現一些把關人,只有符合一定本土規范或把關人價值標準的信息內容才能進入傳播的渠道,這也是為什么在很多文學傳播中譯文與原文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的原因。

第三點緊承上一點,無論意見領袖、把關人還是其他大眾受眾,都是傳播中的受眾,在傳播過程中與傳者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在討論傳播效果的時候,地位甚至還要優于傳者。斯圖爾特·霍爾(Stuart Hall)的“編碼/解碼”理論指出“意義生產依靠于詮釋的實踐,而詮釋又靠我們積極使用符碼——編碼,將事物編入符碼——以及靠另一端的人們對意義進行翻譯或解碼來維持”[14],即認為信息的意義不是傳送者“傳遞”的,而是接受者“生產”的。閱讀文本是一種社會活動,是一種社會談判的過程,讀者(觀眾)可以同意也可以反對,甚至可以結合自身的條件,如教育程度、社會地位、藝術天賦等對接受的文學文本進行新的建構和闡釋。在傳播信息面前,受眾不是完全被動的,他們有支配文本的權力,并形成“創新擴散”(diffusion of innovations)。這種“擴散”指的是“一種新思維、新知識、新技術等在人群中推廣并傳播到全社會,最終形成一種共識的過程”[15],它將之前拉扎斯菲爾德的“二級傳播理論”擴展為“多級傳播理論”。越是在異質文化的社會,文學傳播想要實現良好的傳播效果,就越需要人際傳播的中介,對源文本進行本土化、創新性的改造,傳播層級越多,形式也越多樣。

在泰國《三國》傳播個案中,昭帕耶帕康(洪)、雅各布、克立·巴莫、桑·帕塔諾泰等人都是集意見領袖和把關人職能于一身。以他們為代表的泰國作家、學者和思想家們對《三國演義》以及洪版《三國》進行了創造性的“改寫”和闡釋,使《三國演義》本土化和洪版《三國》經典化,最終為泰國社會的廣大受眾完全接受,并內化到泰國的本土文化中。[16]

第四節
異文化語境下的《三國演義》傳播

以上對傳播模式和傳播效果的探討,不能生搬硬套到千差萬別的跨文化傳播活動中去。每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它的跨文化傳播也帶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不能不加分辨地套用在另一部作品的傳播研究中。《三國演義》的藝術成就和地位是在中國文化語境下獲得的,根植于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因此,不能用《三國演義》在中國的傳播模式和特點來認識它在泰國的影響與傳播;同理,也不能用《三國演義》在日本、韓國、越南等漢文化圈國家的傳播情況來類比泰國。

在宏觀層面討論《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自然離不開以下幾個要素,即作為傳者的作者、作為受傳者的讀者和作為文學信息載體的作品。需要同時考察作品的生成與作品的消費這兩個過程,包括泰文文本翻譯、改寫和再創作,以及文學閱讀、文學批評與各種形式的反饋活動。

但是討論若僅限于此是遠遠不夠的,以上要素是每一個文學傳播個案都會涉及的問題,對《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個案來說,傳播遇到的障礙與難題都被隱蔽了。在泰國的文學語境中,由不同的宗教背景、哲學理念、地緣因素和政治經濟環境所孕育的文化傳統、主流價值觀、思維方式和語言編碼等方面都會給《三國演義》的傳播帶來阻礙,影響傳播效果,其中尤以文化觀念與語言編碼的差異為最大難題,它們影響著文學活動的準則,制約著人們對異文化、新事物的理解與認同。因此,必須從泰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宏觀背景入手,將《三國演義》的傳播問題放置到泰國本土文化語境和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去討論,在微觀層面具體分析各傳播要素相互間的動態關系,以及在各個時期特定的社會情境中,具體的歷史、社會條件對傳播起到的反制或推動作用。唯有如此才能洞悉《三國演義》何以能夠在泰國實現良好的傳播效果。

在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并不是一種中國有意識的文化輸出,更不帶有意識形態色彩,它是一種自發、自覺、自動的傳播,在整個傳播進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個人都是泰國人民,包括已經歸化到泰國社會的華裔泰人。

從整體上來看,以昭帕耶帕康(洪)版《三國》經典譯本的誕生為標志,可將《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籠統地劃分成“經典文本產生前”與“經典文本產生后”兩個階段,即“由《三國演義》到洪版《三國》泰譯本的中文文本傳播”階段,和“洪版《三國》及后續泰文文本的重寫、改編和再創作”階段,或“《三國演義》在泰國的本土化”階段。兩個階段最大的差別在于所依托的社會文化與傳播語言的差異,這也是影響傳播的最重要的兩個因素。第一階段主要是《三國演義》進入泰國社會,并在泰國進行初傳,最終產生了洪版《三國》經典泰譯本,傳播語言以中文為主,依托中國文化,以華人社區為中心進行小范圍傳播,隨著華人社會的不斷壯大才逐漸將影響擴散到泰國社會,乃至泰國的宮廷之中。后一個階段與之相反,主要是以洪版《三國》泰文本為元文本的二次傳播和多級傳播,傳播的主體語言是泰語,依托的文化也是泰國的本土文化,甚至還催生了獨具泰國特色的“三國文化”。兩個階段在傳播主體、傳播內容、傳播渠道、傳播受眾和傳播影響力等方面都各具特色,因此分析的角度與側重的方法也有所不同。本書將這兩個階段分列為上、下兩編。

洪版《三國》誕生后并沒有馬上在泰國社會進行大規模的傳播,而只限于宮廷“大傳統”之中,因此第一階段還可以進一步細分為兩個時期,那么《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可以大致劃分為以下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從阿瑜陀耶王朝中期至吞武里王朝時期(約17世紀初—18世紀后期),這是《三國演義》進入泰國并奠定其傳播基礎的時期。

第二個時期:從曼谷王朝初期至曼谷王朝四世王時期(18世紀后期—19世紀中期),這是洪版《三國》譯本出現并被經典化的時期,《三國演義》從民間的“小傳統”文化,拓展到宮廷“大傳統”文化之中。

第三個時期:從曼谷王朝五世王時期至今(19世紀中期—今),這段時期是泰文《三國》的自主傳播時期,《三國演義》被不斷本土化,并最終成為泰國本土的文學和文化資源。

由于整個傳播過程頭緒眾多,不同傳播人群和傳播途徑相互之間多有交叉,以上三個傳播階段的時間劃分相對簡略并有交集時期,實際上也不可能存在嚴格清晰的時間分段。這是由《三國演義》傳播的多樣性、多層次、多渠道的特點所決定的。有些在第一階段主要的傳播方式到了后一個階段并沒有消失,依然在發揮作用,因為它仍然適用于一些特定的人群,只不過隨著時代發展已經不是傳播的主流方式,重要性已經讓位給另一種傳播方式而已。新出現的傳播方式之于傳統方式,并不是覆蓋和取代,而是疊加,這也使得傳播方式和手段都在不斷更新和豐富。

此外,傳播的多樣性還體現在傳播的文本上,既有狹義的文本,也有廣義的文本。一部文學作品是由一系列符號系統組織起來構成的文本,這個文本(text)往往是狹義上的由書寫固定下來的“文字文本”。但是文字作為書面語言符號只是語言符號的一種,還有作為口頭語言符號的語音符號,此外還有圖像、音樂、造型等非語言符號,它們都可以“編織”成廣義上的文本。一部文學作品,如《三國演義》在泰國并不只是通過書面文字形成的文本進行傳播,在整個傳播過程中,各種各樣非文字的文本都為傳播提供了渠道,如通過戲劇表演、宗教活動、寺廟壁畫等,《三國演義》通過這些渠道獲得了更多的受眾,從而也刺激了新的閱讀和書寫活動。隨著泰國社會的不斷發展,傳播的媒介不斷多樣化,也為《三國演義》的更多類型文本的傳播創造了良好條件。以往以狹義文本為中心的觀念也忽視了作為傳播主體的人,即作者和讀者的作用,忽視了傳播的反饋過程,以及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互動關系。作品文本的創作(編碼)和閱讀接受(解碼)是文學傳播最重要的兩個環節,《三國演義》作為文學作品能融入泰國文學史的發展進程,也是作者和讀者共同作用下的結果。作者與讀者這兩個群體內部和相互之間關系的不斷變化,推進了《三國演義》在泰國傳播的深度和廣度。

總而言之,《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與其說是一次純粹的文學傳播,毋寧說是一次受社會和歷史制約的文化傳播。

[1] 甘鋒:《洛文塔爾文學傳播理論研究》,《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第98頁。

[2] Leo Lowenthal. Literature, Popular Culture and Society. California: Pacific Books, 1961, p.xi.

[3] Hanno Hardt. Critial Communiation Studies: Essays on Communiation History and Theory in Ameria. London: Routledge, 1991, p.153.

[4] Leo Lowenthal. “An historical preface to the popular culture ebate”, in Norman Jacobs e., Mass Meia in Moern Society. New Brunswick, U.S.A.: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2, p.73.

[5] 周慶山:《傳播學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2頁。

[6] 邵培仁:《傳播學》(修訂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59頁

[7] 周慶山:《傳播學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33頁。

[8] 童慶炳:《現代詩學問題十講》,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2頁。

[9] 文言:《文學傳播學引論》,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6頁。

[10] 周慶山:《傳播學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45頁。

[11] 周慶山:《傳播學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48頁。

[12] 關于國際傳播,學界有廣義和狹義的界定。廣義的國際傳播,包括跨越國界的大眾傳播和人際傳播;狹義的國際傳播,特指跨越國界的大眾傳播,即主要依靠大眾傳播媒介進行的跨越國界的信息傳播。見程曼麗、王維佳:《對外傳播及其效果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3頁。

[13] Gary Snyder. Riprap and Cold Mountain Poes. San Francisco: Grey Fox Press, 1965, preface of translation.

[14] Stuart Hall ed., Represetatio: Cultural Represetatios ad Sigifyig Practices, SAGE Publicatios, 2002, p.62.

[15] 程曼麗、王維佳:《對外傳播及其效果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18頁。

[16] 具體內容詳見本書下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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