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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言說的感懷

“始述家風”“先陳世德”,這是湯一介先生引述庾信的話。事實上,先生同樣幼承庭訓,受到良好的家風熏陶,儒家內(nèi)圣外王的傳統(tǒng)美德如影隨形,陶冶了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的淳儒情懷。其行事也端,接人也和,律己也嚴,即使不算完人,也是一個德行無虧的君子;以現(xiàn)代的價值標準,無論怎么說,也算得上“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然而,卻命運多舛,屢經(jīng)磨難,還要在磨難中做深刻的檢討和自責,甚至殃及兒孫,以致萌生投湖自盡、了此一生的念頭。實在讓人不得其解。

司馬遷說過,詩三百,大抵圣賢之所為作也?;蛟S圣賢就是應該經(jīng)歷磨難?再或許,我能從先生的檢討中,看到其中的一些蛛絲馬跡。先生說:“在中國歷史上絕大多數(shù)‘士人’都是依附于皇帝的,這個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像我這樣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身上”,“但是中國歷史上也還有極少數(shù)有骨氣的士大夫他們可以對抗皇權(quán),對抗世俗流行的觀念。孟子可以說‘以德抗位’,陶淵明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李贄可以‘不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而我把中國知識分子的這些可貴的美德全都丟掉了。對這些,想起來十分慚愧,愧對那些古人呀!”

顯然,先生為自己不能保持中國知識分子與天地同參的獨立人格和批判精神深感痛惜,并以之自責,不過,這些話恰恰說明,儒家的入世精神早已鑄就了他們的參政意識,從來“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就同政治結(jié)下不解之緣。即便是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孟子、陶淵明、李贄不以權(quán)貴者的是非為是非,堅守自由精神,但在權(quán)力至上的社會環(huán)境中同樣不能免俗——不是干預政治,就是政治干預;經(jīng)邦濟世的外王之路和高蹈的孔顏樂處既是儒家的理想追求,也是他們的兩難的選擇。尤其是政治裹挾下的學術(shù),怎么判斷是非過錯?正確的能不執(zhí)行?錯的又有幾人能抗,怎么抗?問蒼天,問大地?生關(guān)死劫,有誰能躲?正確錯誤,又有誰能說得清楚?歷史證明,學者過度涉足政治,特別是在理想與現(xiàn)實、學術(shù)與政治的沖突中,其結(jié)果常常是自取其辱。我想這也是湯先生為之困擾的原因。君不見馮友蘭先生為此背負惡名,胡適不也曾接受蔣介石的幾度饋贈。只不過馮先生在挨斗時心中默念“菩提本非樹”,胡適無論何時始終高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僅此而已。至于像梁漱溟先生那樣奮力抗爭而無可奈何的全身而退者能有幾人?這不由讓我想起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杰出活動家季米特洛夫在國會縱火案的最后陳述中引述歌德的詩句:

在偉大的命運的天秤上,

你不得不上升和下降。

不做鐵錘,便做鐵砧,

不是勝利和凱旋,就是失敗和滅亡。

我想,這或許正是儒家思想不可避免的悲劇,也是先生充滿失望且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

我以為,學術(shù)還是要盡可能地遠離政治,相對地保持知識分子的距離。

2016年10月3日

(本文作者為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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