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事審判與中國經濟發展
- 陳勝藍
- 2403字
- 2020-09-25 15:40:47
二、20世紀50—70年代的司法與經濟發展理論
20世紀50—70年代,在西方發達國家的主導下,在世界范圍內興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法律與經濟發展”運動,從而使法律與經濟發展真正成為一個明確的主題呈現在世人面前?!胺膳c經濟發展”運動具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在嶄新的國際形勢之下,由于廣大第三世界民族國家的廣泛獨立,發展問題成為其中心主題,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為了保持和加強對這些國家的控制和影響,遏制共產主義陣營的發展,因此發動實施了發展援助政策,并鼓勵發展研究。這一時期,有關政府機構、國際組織和私人基金會都紛紛加入了資助發展研究的行列。在此背景下,發展研究運動之下的各種主題研究開始浮現,而法律與發展運動也隨之應運而生。[10]而作為發展的核心——經濟發展[11],則成為法律與發展運動的核心命題,大部分有關法律與發展運動的研究也圍繞此命題展開。在此階段,關于司法與經濟發展問題的探討主要在以下幾種理論下展開:
(一)現代化理論
現代化理論(Modernization theorists)產生于20世紀50年代,它主要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的學者提出的,可以追溯至韋伯的法律與經濟發展理論,它將西方法律制度作為促進經濟發展的關鍵,將西方社會制度作為發展中國家發展演變的最終目標,認為第三世界應當從國家內部尋找落后的原因,并認為其發展的最終結果是發展出和西方發達國家類似的法律制度與社會制度——自由市場、自由民主政治體制和法治。[12]
現代化理論認為,基于法律在提供市場經濟運作規則方面的基礎性作用,法律成為經濟發展的首要工具;同時,法律既是政府實現其目標的工具,也是限制、規范政府行為的手段。在該理論的推動下,他們強調獨立而有效的司法體系在發展中的重要性。因此,他們試圖通過法學教育和法律職業改革,培養法官對于西方法律制度的認同,并通過該新的法律理念在實踐中進一步推動其他方面的制度改革。值得注意的是,他們也意識到發展中國家書本上的法與行動中的法之間的巨大差異。然而他們認為法律教育和法律職業改革可以逐步改變這一局面。
然而后來的實踐卻表明:現代化理論所提倡的法學教育改革、法律職業改革、法律文化與制度移植并沒有取得成功。這些改革措施無法在短時間內實現其目標,無論是法律文化、法學教育影響還是法律制度的有效實施,都受制于本土文化、歷史和習慣的制約。如有學者指出,法學的現代化范式(即西方法治模式)造成了兩個主要結果:一是大量移植西方法律圖景,并且不加任何有效的批判(不加反思的接受);二是忽視中國國情,對“當下中國”也不真正了解和理解,西方法律制度植根的土壤是西方的市場經濟和市民,而中國卻不具備這樣的條件。[13]而實踐的失敗則表明了法律與經濟發展并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唯一模式,法律與經濟發展可以存在多種路徑,發展中國家應當自主選擇適合本國文化、社會基礎的法律與經濟發展模式。《法治及其本土資源》作者蘇力教授即指出:“中國的法治之路必須注重利用中國的本土資源,注重中國法律文化的傳統和實際?!?a href="../Text/Chapter-4_0003.xhtml#new-notef14" id="new-note14">[14]
(二)依附理論
依附理論出現于20世紀60年代的中后期,主要是由廣大發展中國家特別是拉丁美洲學者自己創造的一種發展理論。[15]從理論來源看,它可以追溯至馬克思主義的相關理論,是對現代化理論的直接批判。它否認現代化理論中關于發展中國家之不發達是由其內部原因,包括法律制度的滯后所造成的,而主張應當從外部尋找原因——也就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掠奪與剝削。[16]因此認為,只有脫離了西方發達國家的控制,包括在新時期以“新殖民主義”形式出現的控制與影響,才能真正實現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進一步,他們也否認了通往進步和普遍福利的道路只有一種以西方為代表的發展模式,而主張應當走上一條自主發展的道路。
由是,他們強烈質疑法律移植策略的有效性,懷疑在缺乏激烈政治改革的情況下法律改革能否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起到顯著作用。在此理論的影響下,實踐中一批拉美國家不再模仿西方國家的司法制度和司法模式,不再熱衷于對西方司法理念和實踐經驗的引進,在經濟發展方面,則強調用進口替代政策替代出口導向政策,實施對本土工業的保護政策、限制外資投資利潤的轉移、限制外資投資領域、限定涉外糾紛的司法管轄權等,試圖借此改善發展中國家經濟狀況與地位。
依附理論克服了現代化理論中的西方中心主義,否定了法律與經濟發展的唯一模式,主張發展中國家應當自主選擇適合其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然而其缺陷也十分明顯,首先,它忽視了現代化理論從發展中國家的內部原因來分析問題的合理性,其次,它忽視了發展中國家對于吸收西方先進法治經驗的合理性,從而不自覺地在事實上陷入了褊狹的民族淺見與地域中心觀念之中。[17]而當依附理論在拉丁國家的實踐中歸于失敗時,從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人們也開始反省與檢討該理論的正確性。
(三)小結
正如前文所述,建立在現代化理論與依附理論基礎上的發展中國家的實踐最終都失敗了,20世紀50—70年代轟轟烈烈的法律與發展運動也由此轉向衰落。
占據西方正統地位的關于司法與經濟發展的現代化理論在實踐中的失敗引起了西方學者的檢討與反思,正如該時期研究法律與發展運動的專家梅利曼教授所指出的:雖然對于強有力的法律機構是支持國家成長的關鍵已達成共識,但對于發展過程中法律與法律機構的實際作用,我們仍然所知甚少。顯然,我們需要一個嶄新的理論與方法的知識體——一門法律與發展的“社會科學”。[18]而依附理論的失敗則使發展中國家不再一味排斥西方的先進司法經驗與制度,而開始轉向對西方制度與本土國情的融合的關注。因此,這一時期的法律與經濟發展運動雖然衰落了,但是對于法律與經濟發展理論的關注與研究并沒有因此而消失——盡管有一批學者退回到其各自的研究領域,但是仍有一批學者關注于法律與經濟發展主題的研究,同時也激發了另外一些學者加入到深入探索法律與經濟發展理論的行列。由是,實務界與學界的短暫沉寂迎來了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對法律與經濟發展理論的深入研究與積淀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