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季陶與日本
- 張玉萍
- 5331字
- 2020-09-25 15:48:40
四 在日本大學的學習
(一)所屬——專門部法律科
1907年夏戴季陶在師范學校畢業,秋天考入日本大學,校長為松岡康毅[1],登錄名稱為“戴良弼”。1907年11月30日《學部奏定日本官立高等學堂收容中國學生名額折》陳述:“比年以來、臣等詳查在日本留學人數。雖已逾萬,而習速成者居百分之六十,習普通者居百分之三十,中途退學輾轉無成者居百分之五六,入高等及高等專門者居百分之三四,入大學者僅百分之一。”[2]照此分析,戴季陶當屬于考入大學的1%。
日本大學的前身是1889年司法大臣山田顯義伯爵設立的日本法律學校,設立之目的為“振興我國法學,以此欲增進國家盛運之萬一”。1903年8月,“此番決定擴張本校之事業,經文部省認可變更為大學組織,校名改為日本大學”。1904年4月,根據專門學校令,私立日本大學得到文部省正式認可。若從1920年發布的大學令來看,此時的日本大學應屬舊制的大學組織。其前身是高等專門學校,因設置大學預科及大學部(本科)而被認可為大學。此大學主要教授法律學、政治學、經濟學、商業學、文學等學術知識,設有大學部、大學預科、專門部、高等專攻科、高等師范部、大學部商科附屬殖民科、大學附屬外國語專修部。[3]
關于戴季陶在日本大學的所屬問題,在年譜、傳記及其他先行研究中,均只記述其進入日本大學法科,但實際上當時日本大學有大學部法律科、專門部法律科等,并無“法科”的名稱。由于關東大地震及東京大空襲,日本大學當時的資料均被燒毀,關于戴季陶所屬部門的一手資料完全欠缺。不過戴季陶的好友謝健在回憶錄中記載與戴季陶是“同學”、“同系”、“同鄉”,與楊子鴻是“同學”、“同系”。[4]根據興亞院政務部《日本留學中華民國人名調》記載,專門部法律科的畢業生名簿中有謝健、楊子鴻的名字,因此可以認為戴季陶是專門部法律科的學生。[5]
戴季陶所屬的專門部法律科是以日本法律學校本科為基礎發展起來的,即使升格為日本大學后,仍為全校核心,支撐著全校的經濟。特別是培養了許多判事、檢事、律師等人才,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專門部又分正科和特科,從入學資格來看,正科與大學預科的正科相同,即要求是中學或師范學校畢業。特科入學資格為:(1)相當于中學的學校畢業生,(2)具有小學本科教員資格證者,(3)文官普通考試或同等以上的考試及第者,(4)裁判所書記考試及第者。[6]戴季陶是正科生還是特科生,雖不得而知,但因當時的中國留日學生正式進入日本中學的可能性不大,而具備特科入學資格(2)、(3)、(4)的條件更屬不可能,所以筆者認為戴季陶可能是以師范學校畢業生的資格考入正科的。
那么大學部和專門部有何不同呢?大學部又分為正科、特科、選科,無論哪科都要求分別是大學預科的正科、特科、選科各自的畢業生。另外大學預科生和專門部法律科生的入學資格相同,可以互換、兼學。因此大學部法律科與專門部法律科相比,處于更高的級別,而且大學部法律科授予畢業生日本大學法學士的稱號,而專門部法律科卻沒有同樣的規定。只是當時的大學部學生人數很少,如同附屬于專門部。此種情況不只限于日本大學,當時的各個大學都是專門部在支撐著全校的經濟。[7]
(二)學習情況
1.學習期間及時間
進入專門部法律科的戴季陶,學習期間及每天的學習時間有多長?考試、學費及學習內容又是怎樣的情況?根據1906年1月改正的私立日本大學學則,“全部講義滿三年結束”,“各部各科的講義每年4月開始。……根據各部所屬學科課程表,可以任意去聽各自想聽的科目。大學部及專門部每一個科目設有二個以上的講座,可以任選其一。一年內聽講的科目須在六個以上”。專門部的上課時間為“每日下午四時開始(星期六自下午一時開始)”。休息日為“星期日、重要祭祀日”,假期為“自3月18日至4月7日、自7月11日至9月10日、自12月20日至翌年1月12日”。另外還規定“學生每天應攜帶聽講證,并向主管人員出示,未帶聽講證者不得進入講堂”[8]。因筆者未曾發現戴季陶在學期間有新的學則被制定或改訂,因此可以認為戴季陶基本上是遵照此學則從事學業的。
由此可以判斷出戴季陶每年4月開始上課,一年要選6個科目以上的課程,每日下午四時以后(星期六下午一時)在大學上課,有春假、暑假、冬假三個長假,可在學三年。[9]亦即白天他會有相當多的自由時間,因此可以與其他的中國留學生、日本人及他國人士進行交流。
2.關于考試及學費
日本大學的學生在學三年可參加畢業考試。而入學時參加九門以上考試且合格者,在學二年即可參加畢業考試,參加十六門以上考試且合格者,在學一年即可參加畢業考試。[10]戴季陶在學三年,由此可推測出他是一般的入學者。戴季陶在入學考試中應考了幾門及考了什么科目,因史料不足,不得而知,但可以認為九門以上的入學考試對于當時的留日學生來說或許是至難之事。在此可以參考一下為專門部特科入學志愿者所設的規定,即在沒有上述資格的情況下,若參加國語(作文)、漢文(白文訓點[加句讀和標點符號的漢文])、數學(四則、分數、比例)考試,且年滿十七歲以上者可以入學。[11]由此可知在大學入學考試中國語、漢文占很大比例,并可推測正科亦復如是。因此如前所述,戴季陶對包括古典在內的日語進行的特訓在大學入學考試上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此外,畢業考試于每年3月、6月、12月進行三次。可選其中一個或數個科目,分為數次參加考試。考試合格分數為“每科五十分以上”。關于學費,即“束修金為貳元”,但又規定“被認為是貧困篤學者可特免學費”,此外還有后述的特待生和貸費生制度。[12]畢業考試一年多達三次,還有免除學費及特待生和貸費生的制度,這對貧困但勤奮好學的學生來說,無疑是一個頗受鼓勵的措施。
3.學習內容
戴季陶在專門部學習了哪些課程呢?筆者認為他很有可能從下述學科課程表中選擇了有關課程學習。
學科目:憲法、刑法、行政法、民法、商法、民事訟訴法、刑事訴訟法、國際公法、國際私法、經濟學、財政學、法學通論、羅馬法。[13]另外,根據1906年的學則,專門部法律科課程表如下所述。

備考:一、羅馬法、法學通論可略去,亦可成為任選科目。
二、除本表外,可從擬律擬判、法律實習、警察監獄學、法理學、邏輯學、外國語(英語、德語、法語)等科目中選擇一個或數個科目,或將其作為任選科目。
出處:《日本大學九十年史》上卷,日本大學,1982年,318—319頁。
1907年戴季陶進入日本大學時,執教于專門部法律科的教師有筧克彥、美濃部達吉、寺尾亨、戶水寬人(均為東京帝國大學法科大學教授、法學博士)等著名學者。所擔任的課程為筧克彥(憲法、法學通論)、美濃部達吉(行政法泛論)、寺尾亨(國際公法)、戶水寬人(羅馬法)等。[14]專攻法學的戴季陶具體上過哪些課,因缺乏一手資料而無法考證,但是筆者認為他很可能從這些教師的課程中選課,并得到許多教益。其中讓他印象最深的則是筧克彥。
(三)筧克彥的神權思想及對戴季陶的影響
筧克彥(1872—1961),出生于長野縣,東京帝國大學法科畢業后,留學德國,回國后1903年任該大學教授,專攻憲法學、法理學、行政法。后又成為國學院教授,法學博士、公法學者、神道思想家。1904年法政大學清國留學生法政速成科成立時,兼任該大學教授。由于他在中國歷史的脈絡中論述開明專制論,陳天華、汪兆銘、胡漢民等中國留日學生受其影響很大。有趣的是在1905年《民報》和《新民叢報》的論戰中,革命派和立憲派雙方都是使用他的法學理論進行論戰。[15]由此看來,筧克彥同樣也會對日本大學的中國留學生產生相當大的影響。他以研究古典神學著名,倡導“神道”,主張神道國家主義,被稱為“神道憲法學派”。他通過研究古神道和佛教,相信天皇的神格,認為作為現神的萬世一系的天皇統率下的大日本帝國,統一并統治人類世界是理所當然的。筧克彥作為站在國家主義立場上的憲法學者,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軍部、右翼的理論支柱。二戰中筧克彥主張“大政翼贊”、“八纮一宇”,去世時得到政府頒發的勛一等旭日大綬章。[16]
據說筧克彥在大學上課時,課始及課終都要閉目合掌,向自己幻想中的“祖神”表示敬意。戴季陶直接上過筧克彥的課,因此從中得到對神道思想的感性認識的可能性很大。戴在1927年所著《日本論》中介紹筧克彥說:“論他的學問呢,的確是淵博精深。而且從前他和我們講憲法學的時候,他的思想確是很進步。我個人的思想上,受他的啟發不少。那時他的法理學,在重法文而輕理論的當時日本法律學界,有很彰著的革命色彩。”[17]
在討袁運動期,戴季陶關注到日本國民具有共同信仰,即神權思想這個特點[18],在五四運動期,他認為這種共同信仰創造出軍國主義而予以批判,但到了國民革命期,他又認為日本人的國體觀念來源于神權的民族思想,神權思想是日本建國的基礎,給予一定的肯定。這種認識對他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政治理念產生了影響。亦即,他贊賞日本人的信仰力的目的是為了讓中國人把三民主義當作一個國民共同信仰。戴季陶主義正是把三民主義提升到國家意識形態水平上的一種思想,關于這些問題將在以后的章節中論述。
戴季陶在日本大學獲得的法學知識,不久因經濟等原因不得已回國后,在江蘇地方自治公所擔任教習期間,成為其最初的謀生手段。戴季陶的第一篇講義錄是1909年12月,運用在日本大學學到的法學知識撰寫的《憲法綱要》。[19]在這篇文章中,他以國際化視野論述了國家和法律的要義。關于國法,他特意介紹了筧克彥的學說,并附加自己的說明進行論述。他在1910年8月所著的《〈憲法大綱〉私議》中,首先介紹了日本憲法的特征,而后與英、法、德等國憲法進行比較,探討應仿效的樣本,逐條論述中國的《憲法大綱》的正誤。[20]另外在1921年,孫中山在廣州成立中華民國政府時,戴季陶受命起草憲法草案和《商會法》、《工會法》、《工場法》、《產業協作社法》、《各種社團條例》。他還收集各國的法律文獻進行分析,完成了數萬字的法律草案。[21]另外在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受立法院院長胡漢民邀請,戴季陶作為立法院顧問,對民法總則、債權、物權三篇的立法原則的確立及各篇全部條文的起草多所盡力。[22]可以說在中華民國重要的法律制定上,很多都包含了戴季陶的思想和意識。他在民國立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其理論基礎正是在這個時期建立的。
綜上所述,從十四歲到十八歲,在人生中感受性最強的青少年時期,為了吸收先進知識,戴季陶在日本度過了四年的留學生活。他不僅掌握了流利的日語,還學到了法學的專業知識,并在后來為近代中國法律制定發揮了重大作用。另外,通過受教于神道憲法學家筧克彥,獲得了后來從日本歷史中尋找出日本的建國理念、日本的民族性根源等感性認識。但是,出乎意外,如此熱心學習的戴季陶竟在畢業前夕退學、回國了。到底是何種原因導致其做出如此選擇呢?
[1] 范小方、包東波、李絹麗:《國民黨理論家戴季陶》,21頁記載此時日本大學校長松岡康毅為侯爵,但松岡終生未曾得到過侯爵爵位,只是在1917年7月曾晉升為男爵。1907年戴季陶入學時,松岡尚未得到任何爵位,故不應稱其為侯爵。其再版本《戴季陶傳》14頁亦同此誤。
[2] 《學部奏咨輯要》第一篇所載:《限定游學辦法》,實藤惠秀:《中國人日本留學史》,87頁。
[3] 日本大學編:《日本大學九十年史》上卷,日本大學,1982年,217、295、297頁。作道好男、江藤武人編:《日本大學創基八十五年》,財界評論新社,1977年,135頁。《日本大學七十年略史》,日本大學,1959年,113頁。承蒙小島淑男先生提供了部分有關日本大學史的資料。
[4] 楊子鴻為湖南省長沙人,名禧。謝健:《謝鑄陳回憶錄》,21、25、28頁。
[5] 興亞院政務部:《日本留學中華民國人名調》,興亞院,1940年,579頁。謝健:《謝鑄陳回憶錄》,28頁。《會員名簿》上,日本大學學友會,1942年,45—55頁。
[6] 日本大學編:《日本大學九十年史》上卷,300、316、317頁。
[7] 日本大學編:《日本大學九十年史》上卷,301、306、307、316、317頁。
[8] 作道好男、江藤武人編:《日本大學創基八十五年》,139—141頁。
[9] 這與謝健回憶日本大學授課時間為每晚三四個小時,共計三年相符。謝健:《謝鑄陳回憶錄》,24頁。
[10] 作道好男、江藤武人編:《日本大學創基八十五年》,140頁。
[11] 日本大學編:《日本大學九十年史》上卷,316—317頁。
[12] 作道好男、江藤武人編:《日本大學創基八十五年》,140—142頁。
[13] 作道好男、江藤武人編:《日本大學創基八十五年》,147頁。
[14] 日本大學專門部法律科講師一覽,詳見日本大學編:《日本大學九十年史》上卷,354—356頁。
[15] 李曉東:《立憲政治與國民資格——筧克彥對〈民報〉與〈新民叢報〉論戰的影響》,(香港)《二十一世紀》總第98期,2006年12月號,51、55頁。
[16] 筧克彥主要著作有《憲法》,日本大學,1908年;《法學通論》,日本大學,1910年;《佛教哲理》,有斐閣,1911年;《古神道大義》,清水書店,1912年;《國家之研究》,清水書店,1913年;《皇國神典至要抄》,清水書店,1918年;《惟神之道》,內務省神社局,1926年等。
[17] 戴季陶:《日本論》,民智書局,1928年,5—6頁。
[18] 戴季陶:《國家精神より見たる支那》,38—43頁。
[19] 據《戴季陶小傳》(唐文權、桑兵編:《戴季陶集》,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年,17頁)記載,戴還撰寫了《法學通論》,但尚未發現。
[20] 桑兵、唐文權等合編:《戴季陶辛亥文集》上冊,20—25、39—46頁。
[21] 戴季陶:《致蔣介石先生書》1921年1月14日,陳天錫編:《戴季陶先生文存》第4卷,1481頁。
[22] 陳天錫:《增訂戴季陶先生編年傳記》,陳天錫,1967年再版,1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