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英國對開普殖民地新舊交替的政策
英軍對開普殖民地的兩次占領 英軍對開普的第一次占領歷時八年,雖然名義上是代替“盟國”占領。但在實際操作中體驗到開普極其優越的海軍基地條件。心懷叵測的英國殖民當局做了“英國化”的長期打算:第一,英國當局取消加爾文教作為南非殖民地“國教”的地位,確立宗教自由的政策。這個做法深深傷了布爾人孤傲之心,埋下了對英國人不信任的心理。第二,1799年英國傳教會到達南非,1802年又在貝瑟爾斯建立一所英國傳教團。英國一反布爾人的加爾文教團基本上不向土著人傳教的做法,而將傳教重點放在土著民族身上,因而迅速產生了某種親英的影響。
1802年3月27日英法簽訂了《亞眠和約》,維持了14個月的停戰。1803年2月20日英國不情愿地撤出它統治了八年的開普殖民地,由荷蘭政府接管。同年5月英法再度交戰。1805年7月英艦逼近開普。1806年1月10日英國第二次占領開普。為了鍛接英國夢寐以求的海上霸權的鏈條,這次八年占領,英國便不肯把它交還給荷蘭了。1814年維也納會議上,英國迫使荷蘭政府正式將開普殖民地移交給英國。在1869年蘇伊士運河通航以前的70多年風云變幻的年月中,開普殖民地是英國從大西洋通向印度洋航線上最重要的軍事基地。英國在好望角港口駐扎重兵和艦隊,拱衛它在兩洋航線上的兩翼。
19世紀是世界海軍裝備發生重大變化的世紀,也是英國海外殖民擴張力度最大的時代。開普殖民地的獲取和永久占領,無論對于英國維持海軍優勢或對它在東方市場的開拓來說,都具有重大的意義。這條大英帝國“生命線”的連接,對于英國利用皇家海軍作為推行“兩個霸權”(軍事霸權和殖民霸權)的國家政策的工具提供了極其有利的條件。19世紀30年代以后,英國軍艦和遠洋商船從風帆改成蒸汽動力,贏得了海洋上的“行動自由”,對克服好望角附近海面的風暴、撥正航向卓有成效,大大減輕了海員對好望角航路的畏懼心理。南非盛產的煤炭資源,在輪船時代使開普從兩個世紀以來的海上食物供應站又成為更具重要性的加煤站。開普殖民地在大英帝國系統中的地位更顯重要。
英國新殖民政策引起的動亂 英國早期(包括兩次占領期間)統治開普殖民地的政策,政治上多異于荷蘭:一、除上述宗教政策的開放外,在英國第二次占領即長期占領后,貝瑟爾斯多普傳教團建立了教會農場,把脫離部落的科伊人和混血種人召集到農場,“分給”土地,形成自耕農式小農場,取得經驗后又將此類農場拓展到松達赫斯河一帶,形成“軍屯”式的混血科伊人農場,以對付科薩人。二、為維護殖民統治,除駐扎正規軍外,組織一支較大的武裝警察隊伍,借鑒英國在所有殖民地特別是印度利用土著當警察的傳統[1],也為了省錢,招募大批科伊人(俗稱納馬人)當警察,這一措施的實行引起布爾人很大的憤怒。三、在種族問題上實行兩面政策,1809年頒布《霍屯督法令》,一方面宣告科伊人在法律上平等,享受一般的法律待遇;另一方面為了控制科伊人,不開罪布爾人,又規定限制科伊人的遷徙自由,凡離開住所所在區域必須攜帶通行證。后來有的史學家批評英國人是南非通行證的始作俑者。
法院制度的改革最觸痛布爾人。過去法院多設在較大的城鎮,對遠徙邊區的布爾人鞭長莫及。受布爾人虐待毆打的仆役、雇工哭訴無門。1812年英國改革法院制度的措施之一是設立流動法庭,每年到邊遠地區巡回,審理該地區積累下來的案件。以前,科伊人仆役受主人虐待只有忍氣吞聲,自從有了巡回法庭,紛紛上告。案例之一:在赫拉夫內特邊區,科伊仆役布以斯控告其主人弗·貝佐伊登霍特。后者對法庭傳訊置之不理,法庭派科伊警察傳他到庭。他逃進山洞,拒捕時被擊斃。死者弟弟揚·貝佐伊登霍特煽動桀驁不馴的布爾人,表示要為兄報仇。這件事被布爾人中的“共和國”分子加以利用,釀成叛亂事件。英國出動正規軍鎮壓,布爾叛亂分子在斯拉格特斯內克(Slagtersnek)投降。英國把被捕的布爾人送上法庭,判處死刑。行刑時雖絞刑架折斷倒塌,英國人仍把布爾犯人再度吊起來處死。這就是南非史上著名的“斯拉格特斯內克事件”。有的史學家過分夸大這一事件的意義,認為此一事件使內地邊區布爾人從此對英國當局恨之入骨,成為后來(19世紀30年代)布爾人大遷徙的歷史遠因。
倫敦傳教會的積極活動產生頗大的影響:直接的影響是使布爾農場主喪失了一大批廉價勞動力及后備軍,間接的則對開普殖民地北部政治邊界(南緯29°)形成深遠的影響。坎貝爾傳教士讓亞當·科克領導下的一部分科伊混血種人(格里夸人)從奧蘭治河流域遷到格里夸蘭。此后格里夸人分裂成三部分,分別住在格里夸斯塔德(Griekwastad)、坎貝爾(Campbell)、菲利波利斯(Philippolis),形成三個效法布爾人傳統的“半國家”性質的組織,從西到東綿延北疆,筑成了擋住布爾人向北擴張的屏障,為以后南非的種族政治地圖畫下了更加復雜的圖景。
開普港補給站的作用不減反增 英國在統治開普殖民地初期,經濟政策和土地政策與荷蘭基本相同。對兩洋航線船舶的鮮貨供應一直維持著開普市場的繁榮。在法國軍隊占領埃及期間(1798—1801),英國通往印度的海峽聯運道路受到嚴重威脅,英國不惜力量保障好望角航路的暢通,調遣艦隊,駐軍倍增。拿破侖戰爭期間,英國在開普的駐軍始終維持4000人以上規模。英國船隊頻繁進出開普港,消費大量食物。1807年末,英國總督卡利登伯爵致信英國陸軍兼殖民大臣卡瑟爾雷(Castlereagh),指出“駐軍數目龐大和泊港船舶增多,對農產品需求日益增長”[2],開普市場對內地牲畜的需求有增無減。1815年歐洲戰爭結束,駐軍規模雖漸趨縮小,但在1815—1821年離開普海上距離最近的圣赫勒拿島成為囚禁拿破侖的場所,為防止1815年“厄爾巴島拿破侖逃逸事件”重演,該島駐屯相當規模的軍隊和船艦。圣赫勒拿島僅122平方公里,為火山島,不產食物,這些軍事人員和行政人員以及拿破侖身邊一大幫人所消費的大量肉類全靠開普市場供應。
更為重要的是,隨著英國工業革命迅猛進展,東方殖民地如印度越來越成為原料產地和工業品銷售市場。印度棉花輸往英國從1800年的506包激增至1818年的127124包;英國棉紗、緯紗和布匹(從加爾各答運進)輸入印度在19世紀初接近于零,到1828(或1829)年分別猛增至149076磅,918646磅和價值296177英鎊。[3]航行于兩洋航線而停泊于開普港的船舶數目直線上升。滿載著紡織品駛往印度和中國的英國船舶,以及從印度、中國等地回航歐洲的滿載生絲、棉花、茶葉、瓷器等貨物的貨船,都在開普港停泊,補充給養,船員上岸休養。泊港帆船,舳艫蔽水,云帆遮天。
開普成為英國新的羊毛原料供應地 1829年停泊開普港和伊麗莎白港的船舶增至301艘,以英船為多。每年僅供應這些船舶活羊就需要3.4萬多只。1835年船舶繼續增加到569艘,需供應活羊6.4萬只。[4]開普市場牲畜貿易連獲厚利,歷久不衰;加上綿羊開始供應羊毛原料,又辟新徑。飼養牛羊數目直線上升,成倍翻番,以前所未見的巨大動力,持續地推動著內地的土地擴張。尤其從19世紀20年代起,開普殖民地飼養牲畜頭數增長飛快:1821年綿羊總數為185萬多只,1828年增至218萬只,1833年再增至294萬只。[5]山羊數量也大量增加,1834年達162萬多只。隨著歐洲工業革命機器毛紡業的發展,開普殖民地市場出現新現象:對羊肉的供求關系繼續增長的同時,對羊毛需求量更顯著增長。英國毛紡業需要殖民地供應大量優質羊毛。澳大利亞已有供應不敷之虞,開普殖民地畜牧業重點開始轉向生產羊毛。改進飼養技術的結果證明:西班牙美利奴羊頗能適應南非環境。1810年以后,南非美利奴羊毛輸出逐年增加:1822年向英國出口羊毛2萬磅,1838年增至49萬磅,1851年再增至544萬磅。29年間增加272倍。[6]總之,在1867年南非發現金剛石礦前,供應過往船舶肉類和生產羊毛原料的畜牧業出口量一直超過種植業出口量(雖然馳名世界的南非葡萄酒出口量亦很多),形成南非殖民地的經濟基礎,同時也構成殖民地土地擴張的基本特征:在單位面積載畜量基本不變的情況下,歐洲殖民者為擴展畜牧業(增加牛羊數目)而掀起的土地擴張運動方興未艾。
英國新移民引起的擴張 在南非積攢了20多年統治經驗的英國殖民政府,深感英國人在開普殖民地白人社會中“身單力薄”,缺乏社會力量基礎,難以抗衡布爾人社會。英國政府需要一支效忠英國的白人力量。同時,要在南非實行“英國化”也需要英國人在白人人口中占一定的比例,使南非社會能為英國人所掌控。英國國內為緩和因30萬復員士兵而加劇的國內失業問題的壓力,也有移民南非的強烈呼聲。1820年英國殖民政府撥款5萬英鎊資助從國內移民5000人進入南非。[7]這批移民原計劃定居在土地最肥沃、雨水充沛的楚爾惠爾德地區,英國設想培植出一批擁有技術的自耕農的農場。此后英國移民持續不斷進入南非:1844—1847年繼續移民4300人;1851—1862年1.2 萬名英裔和德裔移民進入南非。[8]
19世紀20—60年代陸續遷入南非的英國移民,相當大部分后來都遷入城市居住,如開普、伊麗莎白港、東倫敦等。開普英裔人口短期內增加一倍。具有英國文化特征的城市文明從開普向內陸城鎮輻射。零售商店、賽馬、板球比賽、報紙、辯論組織等英國特色文化點綴著沿海港口城市和內陸城鎮。英裔移民文化水平較布爾人要高,他們后來在南非創立南非文學、建立學校和圖書館和爭取新聞自由等方面都做出了貢獻。也給南非各地建筑物染上了英國風格。
從1796年英國第一次占領開普時起,英國大小商人隨軍先后進入南非。這些善于經商的英國人很快就把開普城的生意經營得紅火和多樣化。初時,富裕的商人階層像候鳥一樣,賺了一筆錢就“飛”回倫敦,過一兩年又采辦一批貨再“飛”過來。但有些商人漸漸定居下來,或舉家遷來。定居的商人漸同荷蘭人通婚。一批殷實的中產階級在南非崛起。1820年開普城成為自由港,在提供信貸、供應貿易商品、金融咨詢和服務方面同當時世界貿易中心倫敦聯系起來,迅速促進了開普城的商業發展。
然而,生活在南非的自然和人文環境中,英國鄉居的新移民,如同其前輩荷蘭和法國的移民一樣,很快變成經營粗放牧業的農場主。他們如法炮制布爾農場主的“生產規模的擴大就是土地的擴大”這種無限擴張土地的邏輯。在土地擴張和剝削非洲人勞動力上,英國人和布爾人漸有著相同的利益。但畢竟英國移民在經濟上、文化上都沒有掐斷同英倫諸島的聯系臍帶,因而同英國國內市場聯系較為密切。由于英國農場主經營的羊毛的商品性質更強,投入勞動力更多,英國移民逐漸產生需要采取與布爾人不同的剝削非洲勞動力的新方法——雇傭勞動的想法。同時又受到國際條件的制約:19世紀上半葉國際關系主流已漸受自由資本主義的支配,1807年英國議會決定禁止奴隸貿易,1834年后要在英帝國范圍內廢除奴隸制度。因此,英國移民的殖民活動除了有與布爾人相同方面外,又形成新特點。隨著資本主義關系的發展,這種特點愈益突出。尤其是反映在對待非洲人(土著)的態度和政策上,既保持與布爾殖民者一致的方面,又存在矛盾和分歧。在初期,一致方面是主要的。
按照英國殖民政府的計劃安排,英國移民要建立集約性的農場,以生產美利奴羊的羊毛,或種植葡萄釀造葡萄酒,這兩種產品主要輸往歐洲。先由殖民政府將其手中控制的土地,低價分配給移民,每人(戶)20英畝。殖民政府不切實際的計劃很快就落空了。在南非當時的歷史和地理條件下,集約經營是難以成功的。南非牧場土地的載畜量,受干旱氣候、稀少雨量和酸性瘠薄土壤的限制,很難有較大幅度的提高。畜產品增加仍主要靠綿羊和山羊數量的增加。牲畜頭數增加意味著牧地面積需要相應的擴大。這在南非高原幾乎成為鐵的法則。而南非生態環境中能生長牲口愛吃的“甜牧草”的地帶畢竟有限。于是英國農場主幾乎不到一代時間就變得與布爾人一樣,成為對土地極度貪婪的殖民者。
布爾人經過一百多年的掠奪侵占,已經把加姆圖斯河以西的好地都從科伊桑人手中強占過來,繼續向東擴張受到科薩人的阻擋。英國人要擴大土地不可能把布爾人從科伊桑人手中搶來的土地再搶過來。英國軍隊在第一次占領開普殖民地時期(1796—1803)就曾站在布爾人后面對抗強悍的科薩黑人。到19世紀初,這兩支從歐洲遷來的白人殖民者終于在大魚河畔同時面對著部落組織保持完好的黑人。
[1] 英國在印度招募錫克人,廓爾喀人當警察、當兵,是英國殖民主義者得心應手的手法。在上海英租界,戴紅頭巾的錫克人警察曾被稱為“紅頭阿三”,是中國人熟悉的殖民地現象。
[2] Neumark,S.,op.cit.,p.115.
[3]Dutt,R.,The Economic History of India Under Early BritishRule ,London,1956,pp.295—298.
[4] Neumark,S.,op.cit.,p.49,p.191.
[5] Ibid.
[6]de Kieweit,C.W.,A History of South Africa :Social and Economic ,Oxford,1964,p. 58.
[7] The Oxford History of South Africa ,Vol.1,p.279.
[8] Ibid.,pp.378-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