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灼有些不放心
“姑娘,那不知有多遠,我們還要等殿下”
“無妨”我心知她是怕我吃不消。
那小宮娥也算是聰明,帶我們走的近路,幾番迂回之后,我便見到了那個在我小時候爹爹就與我說過的那個高臺,的確很高,我抬腳就要上去,卻被阿灼一把攔回。
“姑娘不可,您的身子不可以”
她眼角急出了淚水
“阿灼,我的身子,自己有數,若是不行,我定會下來的,這樣,委屈你,與我一同上去如何?”
她不情愿的看著我,復而,嘆了口氣道
“也罷,殿下要罵便罵”
我笑她
這是文帝時期修建的一座瞭望臺,本是城墻的角樓,可是由于歷代君王的擴建,這角樓已經逐漸被括進了宮闈之中,本來是有四個,只是由于時間久遠,那三個已經頹然,所以景帝在位之時就將那三個角樓拆除,拔地而起的是三座宮殿,唯獨這一個角樓飽經風霜屹立不倒,宣帝當政時便將這角樓修繕,也算是感念文帝的政績。
我緩緩的朝著上面走著,回到盛京已有三日,我一直在王宮呆著,卻沒能出去看看,明日我想與三哥說一說回鳳府一趟,畢竟那里才是我的家,雖說三哥顧念我的身子,已經可以允命爹爹他們隨時來宮中探望,可是,我想的有很多,不僅僅是見一面那樣簡單。
走到一半時我已經是有些吃不消,遂就休息了一下,從荷包中掏出一小片參片,輕輕的嚼著,一盞茶后繼續向上走去,不曾想,這上面早已有人在觀望。
我朝前走去,行了一禮道
“湛王殿下”
他回頭,半驚半喜
“鳳景瑜?你怎么會在這?”
我看著這無邊的風景道
“沒有誰說過這角樓是殿下一個人的吧”
他面上輕輕一笑
“也對,我們都不過是個過客,這角樓上有多少人站過,它又見證了什么,沒人知道”
我道“這話不錯,歷史的云煙,終會過去,但……”我看向他“總會記載那些有功之者的故事”
他也看向我
“你怎么知道,我會退兵?”
“那湛王又是如何知道,我會知道你會退兵?”
他面上一笑,復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我當然認得,那正是我畫的鳳隱。
“說實話,從前知道的不過是一段秘聞,現如今見到了真的,頗有些好奇”
我接過他手中的紙,收放入懷中
“想來戰無不勝,無所畏懼的湛王,定是沒有什么顧慮的,景瑜也只是試探而為,不巧,成了”
湛王道“鳳隱……哈,你以為我會真的怕么?只是在這盛京僵持近三個多月以來,我所見到的,聽到的,都是三弟的好聲音,泉州曾是阿克魯之地,那里情況復雜,又緊鄰邊疆,總是會面臨戰事,我想……若是這君上我來做,怕是會困住我,這王城終不是我呆的地方,我早已熟悉泉州,在那里也算一方之主,既有軍心又有民心,何樂而不為?”
他面向城外的方向,好像那里有著他的蕓蕓眾生。
“我想除了鳳隱,和殿下現在所說的原因之外,還有別的原因吧”我道
他轉過身,看著我道
“你不愧是個奇女子,其實你早就知道我和神策軍之間的關系吧”
我面上莞爾
“也不算知道,只是,偶然間聽過一段秘聞而已”
他抬眼看了下天空
“不錯,神策軍當年,是我最信仰的一支軍隊,出事之時,我才十三歲,卻不知那時我就已經萌生了挽救這一支軍隊的念頭,但我勢單力薄,能挽救的,卻只有于鈞一人,只是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邊疆戰亂,我不得不去平叛,京中這邊事情我便扔了下,后來于鈞也不知所蹤,直到后來我知道,神策軍余部和新的神策軍已經在三弟手中建立起來,我便明了一切”
原來,于鈞真正的恩人,是湛王,若是當年沒有這樣的陰差陽錯,神策軍在湛王手上復興而起,怕是如今又是另一番天下
“如此,便謝過湛王了,那可否讓湛王答應我一個條件呢?”
他頗有深意的看著我
“那就要看,是什么條件了,本王可不是什么都會答應”
“不愧是湛王,從來不做對自己毫無意義的買賣,這件事情很簡單,就是我命人將鳳隱書信送到你身邊的這件事情,還望湛王,不要告訴三殿下,一來本是君子之約,被一個女子破壞有些不妥,二來……想必湛王比我懂,鳳隱可是這王朝歷代最為神秘的一股力量,縱使湛王不怕,難道就不怕自己的英明毀在鳳隱之下?這要是被人誤傳湛王被逼退兵,怕是不妥”
他思慮許久后忽而仰面大笑
“那就只能委屈三弟,做個不知情的人了?,可是,本王不說,不代表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這倒不必勞您煩心,剩下的事我自會解決,有些事情,他早晚會知道,比如這件。”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
“只是有一點我很好奇”
“湛王請講”
“你是如何養得一只海東青的?”
我面上愕然,并且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豢養過海東青,但是海東青……我一拍腦門子,果然是子嫻做事的風格,但不知道她為什么非要變成一只海東青替我送信,那可是猛禽啊。
見他沒有繼續追問此事,我也就放下心了,若是他再問起海東青的馴養之法,我可真是說不出來。
他看著我,眸中有些思量之色
“從前在篝火邊,聽你的侃侃言談,便覺得你不一樣,如今三弟有你,如魚得水,倘若我身邊也有你這樣一人,怕也有水到渠成之意”他面上忽而一笑繼續說道
“三弟是個值得托付之人,他沒有君父的生性多疑,你要好好珍惜”
我低低一笑“殿下謬贊,想必,泉州也有湛王所思掛之人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從我的身邊走過,緩緩下了高臺,我看著這滿城的蕭瑟之象,卻有一種磅礴的氣概,湛王一世英豪,這樣的男子,哪個不多情?只是我希望,這天下的女子,都不要像我一樣,紅顏薄命。
“三哥,能見你君臨天下,實現愿望,真好”
果然,回到住處之時就見得幾個侍衛把手在門口,進門后便見到了三哥一臉擔憂的朝我走來。
“你亂跑,我差點翻遍了整個王宮”
我笑嗔道
“只是隨處走走,不想遇見了湛王,就多說了兩句”
順道我給了阿灼一個眼色,叫她去烹茶,免得在這里受連累,這一路下來,確實累了,我窩在他懷中,靜靜的坐著,取暖。
“都說了些什么”
我有一絲玩的趣味
“湛王說,若他身邊有我這么一個女子,便好了”
三哥一下環住我,緊緊的
“他喜歡,自己找去,莫要來我這里找”
目的達到,我也不再逗他
“我開玩笑的,他說他的三弟是個值得托付之人,叫我好好珍惜”
這才讓他從緊張的情緒中緩過來。
繼而她看著我說道
“下月初八,要舉行登基大典,那日我要封你為后,將我們的婚禮一并舉辦”
沒想到一切來得這樣快,從前盼望著與他白首,如今真的到了這一步,卻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開心?”
我搖了搖頭“是太高興”我環住他的脖子道
“你這不孝子,孝期未過,你怎的就能娶我?”
他吸了一口氣
“阿瑜,就算別人罵我不孝又如何?此生我已經不孝,為今我只能做到不負”
我知道,在他心中,沈后既是娘親,又像是個陌生人,她和君上之間的愛恨太多,三哥縱使難過,可也不想上一輩子的恩怨綿延不斷,他的余生,或許也只是想與一人攜手,并肩看著這江山,可是……我做不到了。
收起思緒我開口道
“三哥,明日我想回府一趟”
“不是說可以允許鳳府的人隨意出入見你么?”
我認真道
“這不一樣,我想的還有更多”
他思量了許久道
“好,明日,我叫景睿來接你,阿灼也要隨你去”
我笑著點了點頭。
三哥特許馬車進了內院,見著景睿一身錦袍朝我走來,于是隨著他回鳳府。
車上他一直看著我,好似要吃了我一樣
“不是,我剛回來,咱能不這樣看著么?”
“我在想,你還要不要你這老哥了,只知道在外面呆著”
我面上一笑道
“怎么可能,回到盛京之后我一心想著回家,若不是在路上昏倒了,我早就回來了”
他眼中透出許多不忍,卻沒有表現出來
繼而只聽他說道
“回來就好,爹娘可在家等著你呢”
我鼻子一酸,別過臉去,同時掀開簾子看著外面的街市,近三個多月的對峙絲毫沒有影響到這里的生活,不戰而勝,三哥是不是又書寫了一個傳奇?我看著人潮往來的街道,心中的情緒也稍稍好了許多,余光中正好見到了東子的木匠鋪子,卻見得那鋪子有了生氣一般,莫不是元大娘搬回來了?緊接著閣樓上的窗戶打了開,我確是見到了元大娘忙碌的身影,也好,改日,我是該親自拜訪一下元大娘了,或許不久我和東子也要在子嫻那里會面了。
我收了收心神,靜靜的等到回家。
景睿說的不錯,娘親和爹爹都在家中等著我回來,聽他說,梁珺請來的那個神醫治好了娘親的眼疾,我看確實不假,她現在比以前瞧的東西更多了,比如我更憔悴了,用過午膳之后,眾人都歇息去了,我領著阿灼回到我的房中,那里一切都沒有變,屋中沒有一絲灰塵,想必爹娘就知道有一日我會回來的,想到這,我不禁莞爾一笑
我讓阿灼先去簡單的整理一下,自己則緩緩朝著書房走去。
“女兒不孝,這些日子沒能在您身邊”
爹爹將跪在地上的我扶了起來
“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回來之后讓你娘多給你熬些湯補補”
我笑著坐了下,爹爹看著我,眼光停在一處,而后略微收了收目光投向書案道
“這幾個月在望京,可有什么收獲?”
我似乎知道了爹爹剛剛為何看我,我伸手撫上我的耳垂,那里早就沒有了珍珠耳墜。
“爹爹,女兒此次前來,是有一事想問”
“說吧”
我頓了頓道“是鳳隱”我見著爹爹的身形一怔,我繼續說道
“爹爹可不可以告訴我,鳳隱為何?”
他抬眸,看著我
“你發現了是不是?”
“爹爹走時給我的那對珍珠,我一直珍藏,直到那萬不得已的時候,還請爹爹完整說出鳳隱,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爹爹重新將目光投向門口,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
“六兒,關于鳳隱是什么,為父只能與你說四個字‘無可奉告’因為,這也是為父一心想知道的東西”
“爹爹竟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嘆了口氣
“為父十二歲的時候,父親便和我說,我們鳳家是有一股力量在守護著的,那股力量叫鳳隱,從鳳氏祖先傳下來的鳳隱,許是寶藏,許是別的什么,但是沒有人知道,正是因為它的神秘,所以鳳氏一族才能在這片大陸上一直綿延下去,也是因為這股力量的存在,王室對鳳家才不能輕看,說不上忌憚,只是不輕看,當時我根本無法理解,直到后來邑南國經歷了一次內亂,而正是因為王室子弟部分知道鳳隱的緣故,所以不敢對鳳家下手,就連當時的門閥衛家也被株連,鳳家卻能夠安然無恙,全憑這縹緲虛無的鳳隱,父親臨終之時,交給了我一個小盒子,那里是關于鳳隱的秘密,直到后來,我接管了鳳家,突然有一天我才覺得,鳳隱是根本不存在的,或許原來是有,可是后來誰也說不清,所以我就將這個秘密放在心里,準備帶到墳墓去,可是,既然外界已經傳說有鳳隱一說,為何,不能將之實現?”
爹爹說到這時,眼中有些光明,我想,接下來的事情,或許我會震驚。
“于是在我接管鳳家之后的第二年,我秘密培養了許多死士,可是這些遠遠不夠,我還有許多暗線,他們有些在朝中做官,有些在城中經商,或在江湖,也有不少,在君上的身邊做事,那些死士叫做鳳羽,而其他人,則叫做鳳眼,他們共同構成了一個強大的組織,叫做鳳隱!他們構成了我鳳家最大的情報網,最嚴密的安防,從此,鳳隱在我手上真的活了起來,所以,現在我們才能夠安然無恙的活到今天!”
我現在剩下的不只是震驚,難怪君上一心想要拔除鳳家,想要除掉鳳家,想要除掉我,從前我一直不知道原因,這樣的話還不足以成為原因么?
我看著爹爹
“所以,爹爹早就知道有宮變,所以爹爹,才會把鳳隱的秘密放進那兩顆珍珠里面?”
他看向我
“六兒,爹爹不能讓你出事,我知道君上一直盯著你,你與他的兒子走的越近,你就越危險,我將鳳隱的秘密交給你,是為了讓你保命,六兒,爹爹不想看見你受到傷害,我的女兒,已經被王室的人害死了一個,我不想有第二個”
我不知道,此刻如何來形容我的心情
:那上面畫的,正是鳳隱的圖騰,看來,爹爹,鳳隱雖沒能保了我的命,但卻保了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鳳隱,就讓它一直活在所有人的心中吧,我鳳家,也不算沒做一件好事。
“六兒,在你們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這一切了,鳳隱必須有接班人,我是一直想把鳳隱將來交給景睿的,畢竟他是我鳳天嘯的嫡子,可是后來我發現,你才是鳳隱最好的接班人,你聰慧,你知道如何運籌帷幄,也知道如何顧全大局,更不同的是你是女子,誰會想的到,鳳隱會落在女子的手上?所以在那之后,我就決定,你,也只有你才會是鳳隱的接班人,為父很想看到,鳳隱在你手上如利刃一般的情形,鳳家才會永遠不衰敗,所以現在我決定以后鳳隱,就要由你來接管”
原來,父親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像別人家小姐那樣教養我,而是自由隨性的方式讓我成長,他是想發現,發現我身上更多的潛質,發覺我的能力,現在,我忽然有一種生而入局的感覺,難道我真的是為鳳隱而生?換句話說,我只不過是父親培養的鳳隱而已,這么多年,我每走的一步,都在他眼中?我的可悲,就在于原來我的一生被父親規劃著,被別人窺探著,只是父親算的再好,也不如天算,君上是天之嬌子,他的最后一步就是我,鳳家之女,鳳景瑜必須死!
我強忍著胸中的不適,咬著牙也要將淚水憋回去,如今我不能哭,雖然父親如今這般,可是,從前他一直疼愛我,愛護我,從來不拘著我,我又怎么會怨懟他,他的想法,不過是為了保護鳳家,保護我們罷了,只不過,若新帝登基,鳳隱的存在無疑是個隱患,中毒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爹爹知道,我的時間不多,鳳家,絕對不能永遠靠著鳳隱守護!
“好”我面上一笑,爹爹似乎面上緩和了不少
爹爹將鳳隱的布局以及密道分布,還有信息獲取方式和渠道一一和我說了下,另外還有些圖紙和秘書,東西太多,一時消化不下,最后將這些鎖在了密室之中,而鑰匙,就在爹爹書案下的暗格之中,原來,鳳家有這樣多的秘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難怪王后會一直說可惜我是鳳家的孩子,難怪君上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因為他在我身上似乎看到了鳳家的希望,而景睿,無心于此,難怪世子琰不惜一切也要與鳳家聯姻,難怪,難怪的有太多,讓我最為害怕的是,第一次在福源寺與三哥交換玉佩時,他看著玉佩的那個眼神,會不會……不會,只是我相信三哥,他絕對不會是因為鳳隱而接近我。下月初八,離此還有十八日,我想,一切應該都還來得及
這日起床時,我差點以為自己快要死掉了,渾身沒有力氣的感覺,真的不好受,阿灼幫著我梳洗,穿衣,用膳,我很感謝她,在我人生最后的時光,還有這些人陪著我。
待我走到后園時,正巧碰到了來尋我的梁珺
他見到我之后趕忙攔住了我和阿灼
“今日,定要帶你去見那個人了”
我沒有疑惑,點了點頭跟著他去了,我們是從后門走的坐的馬車,剛出門我便覺得困倦,從前馬車搖搖晃晃也不見我有這般困倦,如今,剛坐上沒多久便睡了下,也不知睡到了何時,醒的時候我依舊在馬車之中,只是馬車沒有行駛,倒是停著的。
“醒了?”他道
“我們這是在哪?”
他面上一笑
“看你睡得如此,我不忍心去叫你,一個時辰前我們就已經到了”
原來是這樣,看來我的精神真是一天比一天恍惚了。
我笑了笑道
“既然到了,就下車吧”
他先下了車,而后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我很大方的將手伸了過去,他扶著我緩緩的下了車。
“這是,東子的木匠鋪?”
我看向他,難不成是來見元大娘?他示意我走進去,我點了下頭輕輕的叩門。
“吱呀”
仿佛那來自遠古的聲音昭示著我許久未踏足這里,門緩緩地開了,我心中那道傷疤,仿佛也在緩緩的打開,那人,那面目,那種從未變過的眼神,從前的種種一下子全部充斥在我的腦海,我沒有站穩,卻被被他的手一把撈住,而后他輕輕喚了聲
“六子,好久不見”
我哽咽的無法說話,這一切,太過于不真實,我的手上仿佛還流淌著那日他滾燙的鮮血,還有我又仿佛感受到那逐漸微弱到不能跳動的心,甚至無法呼吸,我緊咬下唇,直到感覺到痛楚的時候我擦緩緩松開,這一切,竟然是真的,真到我自己仿佛活在虛幻中,若是這是虛幻,那么久讓我活在這里好了,不要醒來,良久我從喉嚨間擠出幾個字,卻有些沙啞。
“東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