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三皮和秦篆定親以后，秦道長經過深思熟慮，也就把一些本應該交待的事情和親家陳英啟做了說明。

秦沛本是江西臨江府新喻縣人，自幼也是生在小康之家，幼年時享受了很好的私塾教育，后來通過院試取得了秀才的身份，雖然也參加過兩次鄉試，但沒有中舉。

自從印刷術發明以后，到明代時已經到了全盛時期，當時司禮監掌管的官辦作坊已經占據了很多業務，但是民間的印刷業依然是蓬勃發展，當時幾乎全國各地都有比較知名的私人印制作坊。

秦沛的父親就是開辦印刷小作坊的。

和官辦印書作坊主要印制《歷書》、《道藏》、《佛藏》、《大禮集》等正統書籍不同，私人小作坊印刷書籍的品種除經史子集外，平話、小說、戲曲故事及各種通俗讀物占了大部分。

所以，秦沛從小就喜歡也有條件鉆研這些志怪小說和算策相書之類的東西。

待兩次鄉試不中，但小自己兩歲的胞弟秦沖卻先自己中舉后，秦沛覺得自己的興趣不在這些正統的經史子集身上，況且跟著自己的胞弟后面再考下去也沒什么意思，就早早回家繼承了父業。

這個時候的秦沛是十分愜意的！生活無憂，又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況且剛剛把夫人娶進門，兩人十分恩愛，好不快活。

在夫人剛剛懷孕的時候，秦沛突然對江西本地的趕尸人有了極大的興趣，又是剛剛二十出頭喜歡探險的時候，那些奇聞異事的奧秘深深吸引著他，呼喚著他，秦沛在家里是坐臥不安，茶飯不思！

有一天，夫人譚雨嫣拿著一卷畫興沖沖的跑來：

“夫君，今天我來了興致，做了幅畫你看看；”

原來畫得是臨江河畔的一排柳樹，夾雜著幾株杏樹，那點綴的幾只杏花煞是好看，在枝頭還有兩只杜鵑正依偎在一起。

“真美呀，這兩只杜鵑是我倆嗎？”

“嘻嘻，夫君給提一首詩吧”；

秦沛略一思索，就寫下：幾陣杜鵑啼，卻在杏花深處。小禽兒，喚得人歸去，喚不得愁歸去。離別又春深，最恨也多情飛絮。恨柳絲，系得離愁住，系不得離人住。

譚雨嫣仔細看了一遍，笑容不見，無語的把纖手搭在丈夫的肩頭，輕柔著、輕柔著、很長時間后長嘆一聲：

“我懂，雄鷹展翅翱翔千里，男人大丈夫，一旦心里長了翅膀，是怎么拴也拴不住的；答應我，最多半年就快回來好嗎？我要讓孩子一出生第一眼就看到你。你看咱們的孩子起什么名？”

“如果生個男孩叫秦瓊，如果生個女孩就叫秦篆！”

在得到了夫人的支持后，秦沛毅然把夫人托付給姐姐姐夫，書坊讓老父親再出馬照料一下，就開始了自己的旅行。

半年之后，秦沛算計著夫人快要生產時，再趕緊往回趕，但是沒想到的是，秦沛趕上的卻是夫人的難產！

篆兒的命是母親的命換來的！

秦沛永遠忘不了夫人在人世間最后的眼神，有對新生女兒的愛憐，有對這個世界的留戀，還有對秦沛這幾個月在外飄搖的埋怨。

秦沛覺得自己太幼稚了！太自私了！

曇花一現遺女憐，

罪負深情思雨嫣。

夫人的突然離去把秦沛認為的一切美好擊得粉碎！連續好幾天，秦沛覺得自己要瘋掉了，他想把印刷作坊燒掉，他想把自己燒掉，他想把整個世界燒掉！但是一看到小篆兒一出生就沒有母親的可憐樣子，秦沛就知道他不能瘋！

有將近兩年的時間里，秦沛都生活在渾渾噩噩中，印書作坊也無心打理。

秦沛的父親考慮了一下，建議正在家候補的秦沖帶哥哥出去散散心，避免睹物思人，換換環境也許好一點。

秦沛聽到老父親的建議后，卻想永遠離開這個傷心地，又考慮到不能再犯“雙親在，不遠游”的錯誤，最后還是根據自己的興趣，讓弟弟托人買了度牒，來到了臨近這個山清水秀地方，于是后來才有了和陳英啟的書友情，和陳三皮的師徒情，才有了陳三皮和秦篆的婚姻愛情。

這次朱武松的事情又勾起了秦沛內心隱藏了將近十五年的傷痛；他和朱武松都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現在的秦沛除了有興趣繼續探知這個世界的秘密之外，人生最大的任務就是讓秦篆幸福。

而讓秦篆幸福首先就要讓陳波成長起來；天地良心，在陳波的培養教育上，秦道長真得是比陳夫子更有辦法。

奈何，秦道長眼里的陳波還是那個陳三皮。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秦沛現在很清楚也很清醒，秦篆不會也不能嫁給一個道士。但是考慮到陳三皮對神怪和游歷探險更感興趣，秦沛從兩個孩子定親開始，就暗暗決定，為了秦篆的幸福，一定要把陳三皮引到官統正道上來。

“徒兒們，為師帶你們募化百姓，但不意味著要在不熟悉的領域涉險，在益陽縣的這幾天，你們大概也發現了，那個馬道長的道行并不比為師差。”

“師父，我覺得您是懂得多，但是都不高深”，陳三皮還是最擅于接話，最敢說話的那個人。

劉前和王西濱也暗自腹誹，不是只有你陳波看出來了，不過你是徒弟加姑爺的雙重身份，我們就是看明白了，我們敢說嗎？

秦沛老臉一紅，“波兒呀，你這話就錯了，你師父我是懂得多，但不是沒有精通的。今天我就教你們我研究最通透、最擅長的藥道。”

“其實，很多道士行走江湖并不是靠算命堪輿這一套，更多地是兜售一些藥丸、藥膏什么的；現在我們有了二百多兩銀子做本，可以購買一些草藥、原料做一些藥丸、藥粉了。”

“劉前，你負責制作燒燙傷藥膏，主要原料是蜂蜜、大棗和信石；按照兩克信石一百枚大棗的比例，將信石放進去核的大棗內，曬干后放在一起磨碎并攪拌均勻，密封于瓶中，遇到有燒燙傷病人時，用蜂蜜把大棗和信石磨成的粉末調成糊狀外敷，每兩天敷一次，嚴重的要一天一敷。

“王西濱，你負責制作烏發丸，這個最簡單，黑芝麻、核桃仁各一份，紅砂糖兩份，炒熟冷卻后，團制成藥丸，這個不僅可以烏發，還可以健腦補腎。”

“波兒，你負責制作壯陽粉，奧，算了。你負責制作長壽茶吧，配方是烏龍茶4克，槐角、冬瓜皮各24克，首烏40克，山楂肉20克。烏龍茶置器內，用余藥清水煮沸，取汁沖泡，代茶飲即可。此茶常喝可以抗衰老，防病保健，有延年益壽之效。”

“師父，您還是說說壯陽粉的配方是什么吧？”這次說話的居然是劉前。

“聽好了，為師只講一遍:菟絲子、覆盆子、枸杞子各25克，金櫻子、韭菜子、白蓮子各15克，蛇床子、五味子、破故紙各5克，大熟地、淮山藥各50克，淫羊藿25克。每日一次用水煎服，每副藥可煎服三次。”

“另外，我們規劃一下以后繼續出行的路線，不能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為師準備經常德，岳州，施州衛，入四川，然后回來經襄陽府，德安府，武昌府入江西。”

“師父，到了武昌府，不就接著回家了嗎，為什么要入江西？”

“因為那是師父的老家，自從前幾年父親去世后，到現在一直沒回去過，到時為師要再回去看看的。”

于是，師徒四人一邊購買草藥制作各種藥丸藥粉，一邊往常德趕路，眼看著就要與洞庭湖擦肩而過，道聽途說洞庭湖正在鬧“水鬼”。

洞庭湖橫跨岳州府、常德府和長沙府三州十二縣，方圓近六千平方公里，是華夏水量最大的湖泊，洞庭湖湖面寬闊、碧波萬頃且水質清新，風景優美、景色怡人且水位穩定；盛產青、草、鳊、鯽、鰱、鯉、鱖等優質魚類和鱉、龜、鱔、珍珠等特種水產。

洞庭湖還有一處非常著名的景點，那就是三國時期東吳名將魯肅為對抗關羽在洞庭湖西岸修建的閱兵臺；待到唐代時，大詩人李白觀賞閱兵臺之后，詩興大發，留下了“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的名句，于是“岳陽樓”的名字開始流傳后世。

到洞庭湖是一定要看岳陽樓的。

所以，秦沛師徒四人一行在常德府的弋陽縣城落腳之后，陳三皮就開始嚷嚷著要看岳陽樓。

“波兒，前些日子為師手繪的地圖你到底細看了沒有？”秦道長問到；

頭些日子在和徒弟們交代路線計劃時，秦沛曾經在洞庭湖的位置標注了岳陽樓。

“怎么了？弋陽縣就在湖邊上，景色這么美，我們租個小船去湖里看看，不行嗎？難道是因為師父以前說過不準入水？”看到大師兄又要漏出嘲笑的神情，三皮有些羞惱。

“難得波兒還能記得幾年前師父說過的話！我們現在在洞庭湖的西南角，岳陽樓在湖的東北角，你以為你是神仙？一下就飛過去了，隔著八百里呢。”有時候，秦道長覺得陳三皮太皮，有時候秦道長又覺得這孩子會犯傻。

但是既然來了，洞庭湖一定是要去看一看的；況且聽說出現了“水鬼”，“斬魔除妖”本就是佛道兩門普渡眾生的義務；只是還有一些事要安排。

“劉前，你從六歲起就跟著貧道，如今快十三個年頭了，等這次游歷回去，不出意外的話，本道將升任崇真觀的觀主，你也將正式成為道士；到時購買度牒只是個形式，關鍵的是要通過這兩三年的歷練，把為師教你的拆字解卦、算策堪輿搞明白，至于其它的奇門八卦、驅妖畫符，為師也是半路出家、現學現賣，以后再慢慢教你們。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王西濱和陳波，你們也一樣，“修行”全靠每個人各自的悟性。”

“那些和道門相關的經書古籍，即使看明白了，如果不入世，不通過實際操練去學會運用，就形不成自己的道法；相反，即使看不透徹書本，但是通過身體力行的去感觸、去感悟這些草根布衣的民間疾苦也是能夠形成自己的道法的。”

“無量天尊，道法自然！這句話就是說：上天的規則是無窮盡的，是我們永遠也參不透、學不完的；但是我們要講究道法自然，在自然中去學道、去悟道，就是要順應天則，等對道有了自己的理解和一套運用的辦法后，就成就了道法。”

“劉前、王西濱、陳波；你們都明白師父的這幾句話了嗎”秦道長秉承的依然是“寓教于樂、寓教于行”的方法。

“師父，我明白了，從今天開始，我要盡量嘗試著獨擋一面。”劉前很激動，師父的這段話意味著他很快就要出師了。

“師父，我也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對于我們道門來說，最容易學、最有用的就是拆字解卦和算策堪輿，至于其它的，目前對我來講不是重點，也不著急。”這應該是王西濱到目前為止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了。

“孺子可教也！”秦沛手捋胡須，有一種老懷開慰的感覺，雖然自己道門本領一般，但教授的本事還是可以自傲的嗎！

“師父，您的意思是那些書本看不明白也無關系，反正您也是一知半解，能學多少就學多少，道法自然就是順其自然，是不是？”

“波兒，你是天師派來懲罰我的嗎？我的意思是‘盡信書不如無書’！‘三人行必有我師’！我教授你們的不是學識，是如何去獲取學識的方法。”秦道長的好情緒還沒有堅持一刻鐘，就被陳三皮氣得不輕。

“好吧！我宣布從現在開始，每到一個州縣，選好落腳點以后，先有本師開辟一周的卦攤，然后由劉前代師卜卦，捎帶著兜售‘烏發丸’、‘長壽茶’，如有燒燙傷的也可以醫治。王西濱協助你大師兄。嗯，劉前可分配所有售出利潤的兩成，王西濱一成。”秦道長因時就勢地又立了個新規矩。

劉前和王西濱大喜！

“多謝師父！”

“多謝師父！”

“師父，那我呢？”陳三皮急了。

“過了這幾天，準備準備，你跟我入湖抓‘水鬼’！”

“師父，我不想去，我要留下來掙錢，奧，我要留下來幫大師兄！”

“由不得你！”

“好吧、好吧，師父，我還有一個建議；給大師兄寫一個‘代師卜卦，不準不要錢’的牌子，省得挨揍！”陳三皮又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