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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六月 梅雨晴

“橫道君,我們?nèi)コ晕顼埌桑顼??!?

世之介生生想要把一個大哈欠憋回去的時候,被社長抓個正著,于是他毫無意義地裝出腿抽筋的樣子。

“怎么了?你腿抽筋啊?”

社長也是眼尖,沒放過世之介的小把戲。

“對不起,騙您的?!?

世之介趕緊承認,跟他道歉。

社長叫玉井創(chuàng)一,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此刻他正用看自己孫子一樣的目光盯著“坦白罪行”的世之介。世之介白天在他的公司做兼職。

說是公司,但包括兼職的世之介在內(nèi),總共只有五個人,是一家小企業(yè)。公司的業(yè)務主要就是把干燥處理過的海產(chǎn)品,比如裙帶菜、海帶等批發(fā)給超市或百貨商店。

其中,由該公司自制的醋拌海蘊尤其受歡迎,數(shù)年前因減肥效果顯著而廣受矚目。

“和當時的銷售額比較來看,確實凄涼了些,但很多客人都說了,減肥產(chǎn)品,除了我們的醋拌海蘊以外,不作他想。即便是現(xiàn)在,好些百貨公司都給我們設(shè)了位置很好的專柜。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有那么多回頭客,也說明減肥沒怎么成功吧?!泵嬖嚨臅r候,略帶點東北地域口音的社長也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一臉嚴肅地說道。

公司位于品川站的港南口。由于新干線站臺擴建,現(xiàn)在正在進行大規(guī)模改造,所以從車站出來時,需要穿過一條像后門一樣的小路。走出來之后就是傳說中的港南口了,廣闊的藍天下,一大片倉庫連綿不斷。從池袋、新宿那些人潮擁擠的地方過來便會豁然開朗。

不過,公司只有五個人,所以本身空間就很狹小。小小的預制裝配廠房隱藏于一大片倉庫之中,就像是一個最小的俄羅斯套娃裝在了一個最大的俄羅斯套娃里面。

順便一提,一起工作的除了社長外,還有社長的左膀右臂、負責會計的早乙女,負責全部事務工作的美津子,以及銷售兼配送司機阿誠。

“我們?nèi)コ晕顼埩??!?

他們跟自帶便當?shù)脑缫遗f了一聲后就往外走去,剛好碰上從郵局辦事回來的美津子小姐。

“哎喲,是要去吃飯嗎?”

這位美津子小姐已經(jīng)年過花甲,據(jù)說原本是新橋地區(qū)的一名藝伎,所以,就算是穿著工作服走在倉庫街上,也讓人覺得十分嫵媚。倒也沒人說過她和社長有什么男女關(guān)系,但社長每次外出的時候,她會隨手幫著把西裝上沾著的線頭扯下來。從這些舉動來看,還是不太像一般的社長和事務員的關(guān)系。

“社長說要請我吃飯?!笔乐楹俸俚匦χ?。

“哎喲,那你讓他請和泉屋的特級海鮮蓋飯吧?!泵澜蜃討Z恿著說。

已經(jīng)往和泉屋方向邁步的社長笑著說道:“特級也行,什么都行,我都請。”

天上一朵云都沒有,進入視野的景色有八成被湛藍的天空占據(jù)。大型卡車在極其開闊的倉庫街道路上穿行。

“橫道君,你老家是長崎?”

“是的?!?

世之介毫不客氣地點了特級海鮮蓋飯后,便急不可耐地等著上菜了。之前來的時候只吃過七百八十日元的普通海鮮蓋飯,兩千五百日元的特級可是第一次。從菜單上的照片來看,特級里面還有海膽和咸鮭魚子呢。

和泉屋相當于品川倉庫街的公司食堂,午餐時分便擠滿了在港灣一帶工作的人,排隊吃飯的都是一些粗獷豪爽的男人。寬闊無比的大食堂,豐盛的美食與眾多食客,仿佛“東京的胃袋”就在此處。

“長崎啊,我新婚旅行回來以后就沒再去過了?!?

社長像是陷入了回憶一般喃喃自語。他讓世之介點了特級海鮮蓋飯,自己點的卻是烤青花魚套餐,米飯也要得很少。

“哦,您新婚旅行去那兒了?”

“走的是宮崎、熊本、長崎這條線?!?

“嗯,有點土。”

“是嗎?可是那時候,要是以現(xiàn)在的標準來說的話,就相當于去了趟夏威夷喲?!?

“啊,您這樣說怪對不起夏威夷的呢……”

與社長的話相比,世之介更在乎的是海鮮蓋飯。他始終心神不寧,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從廚房進進出出的大嬸。

“你父母還好嗎?”

“托您的福,都很好?!?

“偶爾回家嗎?”

“還沒回過?!?

“為什么?”

“原因啊,他們不歡迎我唄!”

“為什么?”

“因為……”

社長似乎猜到世之介要說什么,他立刻壓低了聲音說道:“嗯,好不容易供兒子上了大學,現(xiàn)在卻還靠打零工生活,你父母肯定很擔心的?!?

要是擔心倒好了呢……世之介心想。

如果是一般的父母,看到兒子混成這樣,通常會苦著臉長吁短嘆:“我們家那傻兒子啊……”但世之介不同,從他混成這樣之前,父母就一直在說“我們家傻兒子”了。如此一來,負負得正,傻兒子乘傻兒子,答案不知怎的就變成“好兒子”了。

去年秋天,因為要給祖母辦法事,他回家省親的時候,每當聚在一起的親戚、鄰居們問起:“那個,世之介現(xiàn)在做什么呢?”“你家兒子大學畢業(yè)以后在哪里高就?”母親就不知道哪條神經(jīng)搭錯,回答得莫名其妙:“世之介嘛,從小就很懂事,對吧?我感冒的時候,家里的事情全都是他幫我做的。反正吧,嗯,他做什么事都很慎重,總是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決定?!?

問題是,首先,母親一貫精力充沛,世之介就從來沒見過她感冒;而在此之前不久,他“慎重”的性格總被她說成是“磨磨嘰嘰的”。

母親的這種變化現(xiàn)在似乎也傳染給了父親。最近,一位據(jù)稱在市內(nèi)居酒屋偶遇父親的他某個高中同學打來電話,報告了一件讓他感到極其難為情的事:

“世之介啊,小學三年級第一學期的成績單上,你全科都得了五分滿分,光這件事,我就聽你爸聊了有三十分鐘吧。”

簡單來說,父母之所以嘴上稱自己的孩子為“傻兒子”,是因為實際上兒子并不傻。而現(xiàn)在,不管到哪兒,世之介的父母逢人就夸起原先的“傻兒子”來。

“這樣還真是不好回家呢!”社長感嘆道。

可不是嘛,任誰都會這么覺得。

“對了,這周日的BBQ你來不來?”吃完烤青花魚套餐,社長問道。

“要是能免費吃肉,我哪兒都去。”

世之介本來是想這么回答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把這句話就著清淡的綠茶吞進了肚子里。

“嗯,怎么了?”

“哦,這個,不太方便呢……”

“有什么安排嗎?”

“這個嘛,也談不上安排啦……”

“怎么,橫道君,你來不了嗎?要是你不來,那多沒意思啊。”

社長簡直像小學生一樣嘟著嘴,這份心意讓世之介很感激。但社長對他的這種偏愛才是使他猶豫要不要去參加BBQ的原因。

一般說來,現(xiàn)如今的年輕人和世之介剛好相反,他們通常有這種傾向:對于這種說不清到底算是加班還是休閑,算是社長命令還是游玩邀約的東西,但凡模棱兩可的,一概敬而遠之。

在公司里也是如此,比如說銷售兼配送司機的阿誠,盡管每次都參加,還帶著兩年前配送途中在加油站勾引來的可愛的新婚妻子,但看起來都不太開心,往往烤肉的鐵板都還沒冷,就露骨地表現(xiàn)出要回家的意思了。

另一邊,比任何人都熱衷此事的當然是社長,其次就是既像情人又像只是一般事務員的、藝伎出身的美津子小姐了。她好像也特別喜歡熱鬧,經(jīng)常把已經(jīng)上中學的侄女和以前的藝伎朋友們邀請來,在埼玉縣的河岸旁弄出一條小型花街。

問題是另一個社員,會計早乙女。

這人配上早乙女這個姓氏總讓人覺得是什么懲罰游戲一樣,他脖子短粗,身形壯碩得像柔道選手,留著寸頭,倒顯得清爽干練,但厚厚的眼鏡鏡片下,總是瞇縫著的小眼睛讓人感覺有些神經(jīng)質(zhì)。

在每個月社長主導的這段閑暇時光里,早乙女也總帶著妻子、讀中學一年級的兒子,還有一對上小學的雙胞胎女兒一起過來。

而且他總顯得很開心,在河岸邊玩時興致極高,讓人感覺他也許比作為活動發(fā)起人的社長都要享受。

但是在上一次一起B(yǎng)BQ的時候,世之介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張面孔。說起來有點夸張,那次在回家之前,兩人一起在河邊洗臟餐具時,他突然對世之介說:

“橫道君,你啊,別光顧著自己高興啊,大家聚在一起,可都是為了讓社長開心啊?!?

世之介感覺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

“可是……要是都這么想,反而沒法讓社長開心起來呀。要想讓人開心,首先自己就得先開心嘛。”

說完后,世之介心想,這局算自己破門得了一分。

“什么啊,你這說得倒是頭頭是道的,可是這在社會上怎么行得通?”

這下世之介的心被扎得更深了。

“……對不起,那我以后注意吧?!?

“還有啊,可能你以為社長喜歡你,所以挺得意的,不過你要是覺得光靠拍馬屁人生就能一帆風順,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可沒這么想過!”

這下就連世之介也生氣了,開口反駁他,不料早乙女更是氣炸了。

“整天拍社長馬屁,你不就是想騙社長嗎!”

“什么騙?怎么是騙了?”

“你看你,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社長還挺吃你這套的。你這種把戲,我早看透了,就算騙得了社長也騙不了我?!?

“什么騙?你等等!”

當然,怒氣沖沖的早乙女是不會等他的。只見他把洗完的盤子疊起來之后,那才是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笑臉,回到了大家的身邊:“社長,讓您久等了。現(xiàn)在出發(fā)的話就不會碰上堵車,能順利回家?!?

在世之介看來,這簡直荒唐極了。好不容易可以享受一頓BBQ,沒承想?yún)s碰上這么荒唐的事情,簡直就是天公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淋了他一個落湯雞。如果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傾盆大雨,大家一起嗚哇嗚哇地尖叫著躲雨就好了,也不失為一樁樂事;可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就算想說點什么,還要怕被人說成是又在假裝天真爛漫,這讓他如何開口?

那天夜里,由于憤恨難平,他把小諸叫出來喝酒。

“這人真討厭啊?!?

他把小諸叫出來,自然是希望他能這么說幾句,但是從還沒喝醉的小諸嘴里蹦出的卻是另一番話:

“他說的對??!就算是我,如果站在早乙女的立場,也會覺得你礙眼的?!?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呀……我問你,早乙女多大了?”

“不太清楚,四十多歲?”

“他有一個上中學的兒子和一對上小學的雙胞胎女兒,可能還在郊區(qū)買了一套二手房對吧?!?

“房子我不清楚,不過他的孩子們性格挺單純的,都挺好的。”

“那是肯定的。他的孩子們心里也清楚著呢?!?

“清楚什么?”

“哎呀,你想想看,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哪個做父親的愿意當著孩子們的面,在社長面前點頭哈腰的?”

“你的意思是說……”

“對啊。但是早乙女已經(jīng)想好了,他早就暗自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捍衛(wèi)從今往后的生活。他的孩子們也都是這么想的。父親的這種想法孩子們都懂,所以都來參加BBQ了?!?

小諸說話的語氣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不容置疑,回過味來時,世之介發(fā)現(xiàn)竟然無可反駁。

“橫道君,喝杯咖啡再回去吧?”

離開和泉屋,一邊聞著品川碼頭飄過來的海潮的清香,一邊往公司走的時候,社長難得地邀他去喝一杯餐后咖啡。

“咖啡?這一帶好像只有自動售貨機里的罐裝咖啡哦?!笔乐樾χf。

社長卻告訴他:“‘野村通運’的倉庫里有公司食堂,那邊賣的咖啡還挺好喝的。”

“誰都能進去嗎?”

“人家的公司食堂,當然不行啦?!?

“那不就不行嗎?”

“是吧,啊哈哈!”

社長笑了,雙腳卻朝野村通運的倉庫走去。

結(jié)果,也沒人檢查員工證,門口也不需要輸入密碼,世之介他們就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別家公司的食堂,坐到了將東京灣盡收眼底的窗邊的座位上。

“哎,好喝吧,這里的咖啡?”

“我反正只要有一杯甜膩膩的罐裝咖啡就能滿足……”

對世之介坦率的感想,社長沒有表示出太多的興趣。

“橫道君,我今天有些話想跟你說。”

“好的。”

“橫道君,你想不想在我們公司做下去?”

“啊?”

“哦,我說的可不是兼職啊,而是作為正式員工?!?

面對社長這一突如其來的邀請,霎時間,各種想法在世之介的腦海中交織。

真的太多太多了,以至于讓他在這種時候還有時間驚嘆:我這腦袋居然也可以同時產(chǎn)生那么多想法?。?

他腦海中首先浮現(xiàn)出父母欣喜的表情:我們家世之介終于解決就業(yè)問題了!但當看到他去的是一家像是私人開的小商店一樣的公司時,父母的表情瞬間就浮上一層陰云。

接著浮現(xiàn)的,不知怎的,竟是早乙女。看不到他的表情,因為他一如往常地背對著世之介,敲著他的計算器。

然后,備受打擊的那段找工作的日子,像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閃過。

“橫道君!”

社長的聲音傳了過來,世之介這才回過神來。

“我呢,一直想有一位像橫道君你這樣的年輕人。說到底,這人啊,就得看品性,看品性是好還是壞。只有這個,跟本人的努力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管怎么努力,品性這種東西是不會改變的。”

聽著社長的話,世之介窺視起自己的內(nèi)心來。

忽地,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個聲音:

“就這樣了吧?!?

“什么這樣?”世之介不禁反問道。

問出的同時,他自己也已經(jīng)明白了個中意味。

“橫道君,你是不是有什么目標啊?”又傳來社長的聲音,“比如說,演員啦,搞音樂啦,大概是這些吧?”

“我嗎?”他勉強開口反問了這樣一句。

因為他沒有勇氣坦誠回答:我哪有這種想法!

此刻他只想著,那就別辜負社長的期待,干脆就做一個心懷夢想的年輕人吧。這種淺薄的想法到底從何而來,他自己也不知道。

“嗯,夢想這種東西嘛,就應該默默地去追求。有些人說起來倒是滔滔不絕,想要這樣,想要那樣,但說說也就過癮了。所以呢,我也不多問了。雖然不問,但我會在背后默默為你加油的。我不是說讓你放棄夢想。只不過,我見過太多年輕人了。橫道君今年二十四歲吧?要是糊里糊涂混日子,那可就太可惜了。這個時期的決斷會決定你的一生,這點毫無疑問,我很清楚?!?

世之介又開始問自己。

“就這樣了吧。”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什么這樣?”世之介也再次反問。

等他醒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口中說出的是:

“那個,不好意思,能讓我想一想嗎?”

“當然啦,你好好想想,我不急的?!鄙玳L露出了笑容。

“不好意思,謝謝您?!?

四下一看,野村通運的公司食堂顯得空蕩蕩的。原本??吭趥}庫里的大型拖車一輛接一輛地從公司里開了出去。

這一天,世之介去了平常老光顧的那家理發(fā)店,看到里面居然罕見地擠滿了人,于是就想,算了,還是走吧。

不過,就在他推開門又關(guān)上的時候,一直給他理發(fā)的那位兇臉理發(fā)師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這位客人,請等一下?!?

一瞬間,他有點慌了,懷疑是自己開關(guān)門的動作太過粗魯了。但手上拿著鋒利刀具試圖挽留他的對方的表情卻異常溫和:“馬上就輪到你了,還是等等吧?”

說起來,他之前也有過幾次由于人多而放棄,但從沒被這樣挽留過。

而在沙發(fā)上排隊等候的??蛡儯饺绽锞湍貌粶试撊绾闻c這個一臉兇相的理發(fā)師打交道,這下齊刷刷地都驚了:“喲,他也能這么溫柔???”

所以當世之介坐到沙發(fā)一角時,他們甚至投來了略顯羨慕的眼神。人那么年輕,黑道模樣的理發(fā)師卻跟他細聲細語地說話。果然人不可貌相,這小伙子膽子真大啊。

結(jié)果,雖然理發(fā)師說很快就輪到他了,但這句話很不可信,世之介足足等了將近一個小時。

就在等得都有點不耐煩時,終于輪到他了,世之介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走到空了的理發(fā)臺前。

“之前又來了呢。”理發(fā)師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

“嗯?誰???”

他對著鏡中發(fā)問的世之介說道:“客人您的朋友啊,就是那個剃板寸的女孩子?!?

“啊,小濱?”

“最近你們見過面嗎?”

“沒有,有一陣子沒見了。她被銀座的壽司店錄用,就把‘大漁’的工作給辭了,所以有一陣子沒聯(lián)系了,在小鋼珠店也沒見到,可能太忙了吧?!?

“什么大漁?”

這問話沒抓住重點?。?

“是她之前打工的那間居酒屋的名字啦。就是歌里唱的那句‘今天又是大漁啦’的那個大漁,就在池袋北口?!?

“你偶爾也去見見她呀。”

“???”

世之介不由得想轉(zhuǎn)過頭去,但被理發(fā)師把住了。兩人的視線在鏡中再次相遇,對方看起來一臉嚴肅。

“見誰,小濱嗎?”

“……我不是說了嗎,之前她又來了?!?

“嗯,我聽到了?!?

“又讓我給她剃呢?!?

“哦,因為她正在壽司店學習做師傅呢?!?

“那個……她好像還挺受寵的呢。”

“受寵?”

世之介立刻就懂了:他所說的“寵”,當然并不是寵小孩那種寵,而是相撲館那種嚴厲管教的感覺。

“小濱這么說的?”

“那妹子什么都沒說啊,不過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時候沒什么客人了,于是店主大嬸說要到對面的赤札堂買點菜做晚飯,然后就出去了。

或許是因為店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吧,理發(fā)師話也多了一些。

“本來,老板叫我不要跟客人多說什么?!?

這個理發(fā)師叫坂內(nèi)憲三。倒不是他此刻做了自我介紹,而是世之介瞄到了他考勤卡上的名字。

聽坂內(nèi)說,自己的理發(fā)技術(shù)是從監(jiān)獄里辦的培訓班學來的。這和以前店主大嬸委婉透露的一樣。

“說到監(jiān)獄里啊,不妨告訴你,一旦被當成靶子,可是得吃盡苦頭的。像我們這些有組織罩著的人還好,否則的話,一旦被盯上可就慘了。被整的人起初是有反抗心理的,就算實際不能反抗,但眼神里也透出那個意思。可要是每天都這么持續(xù)著,慢慢地,眼神就變了?!?

據(jù)坂內(nèi)說,那雙眼睛會一點一點顯出絕望來。

首先是試圖反抗那種殘酷境況的意識消失,接著很快連忍受的念頭也消失。

最后,接受一切。

“像我這種沒什么文化的人,對一個人會如何絕望,也形容不好,但是,有一點我敢肯定,那就是,這個世界上肯定存在一些讓人絕望的氣味。對有些人來說,是多人牢房里面的屎尿味;對某些人來說,可能就是自己那一身的汗臭??傊隙ㄓ行馕稌腥私^望……我在那個寸頭女孩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就是那種已經(jīng)聞過絕望氣味的表情?!?

話題突然就回到了小濱的身上,世之介猝不及防地一陣心慌。

只是,自己所認識的小濱,基本就是每天叼著香煙打小鋼珠,何況剛剛成功進了心心念念想去的壽司店,怎么都想象不到,現(xiàn)在的小濱會和絕望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

“小諸諸,你有小濱的聯(lián)系方式嗎?”

這天,世之介離開理發(fā)店之后,立刻直奔位于鄰站附近的小諸公寓。

恰逢星期天的傍晚,小諸正在煮一大堆的毛豆。

“喲,來得太巧了。要不要到露天陽臺上喝一杯?”

小諸悠然自得地迎接他。

話得看怎么說,平面圖上寫著的確實是露天陽臺,實際上卻只是比較寬的晾衣平臺一樣的地方。不過,喜歡晚飯時喝一杯的小諸在那里放了一套帶遮陽傘的桌椅,盡量使它顯得像個陽臺。

“先別說這個了,你有沒有問小濱要聯(lián)系方式?”世之介又問道。

“沒有。你不知道嗎?”

“知道了我還問你?”

說著世之介從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啤酒。

“怎么了,那么緊張?”

“沒什么,有點擔心小濱?!?

“擔心?為什么?”

“這個嘛,說來就話長了?!?

“那你等等,我去把毛豆煮了?!?

“去‘大漁’問問呢?你說人家會告訴我嗎?”

“不知道,可能不行吧。把員工信息透露給客人,而且還是把女員工的信息透露給男性客人,哎呀,絕對不可能啊。話說,你們沒有互留聯(lián)系方式嗎?”

“啊,小諸諸,那家壽司店的店名是什么?你記得嗎?就是小濱上班的那家?”

“啊,我記得。是,是,是……啊,是‘嘉六’……‘嘉六壽司’!”

“啊對,就是這個。厲害啊,小諸諸!”

“我記性很好的。小時候,學校老師的父母啦兄弟啦孩子啦親戚什么的,只要老師提過的,名字我全都能記住?!?

“哇,這也太瘆人了?!?

世之介熟門熟路地從小諸的床底下,麻利地扯出一張畫有銀座地界的地圖。

“嘉六,嘉六……”

他嘴里念念有詞地開始找那家店的位置。

“到底為什么那么緊張啊?”小諸一邊給毛豆瀝水,一邊問他。

“晚點我想去一趟?!?

“去哪里?”

“就是那個‘嘉六’啊。”

“為什么?”

“嗯,有點事。”

“今天是周日,銀座的壽司店基本都休息了。”

“銀座是這樣的嗎?你挺熟啊,小諸諸?!?

“公司有應酬的時候,我們偶爾會去銀座的壽司店?!?

“喲,真是大人了啊,去的還是不會轉(zhuǎn)的壽司店吧?[1]”

“壽司是沒轉(zhuǎn),聽到價格之后我眼珠倒是轉(zhuǎn)暈了?!?

“就你能說。”

“哈哈,好啦,毛豆出鍋啰!”

給剛煮好的毛豆撒上一層亮晶晶的鹽,小諸看起來心情大好,走向了像是晾衣臺一樣的陽臺。

“啊,找到了!”

世之介喊道。他找到“嘉六壽司”了。

它位于銀座六丁目。那一帶世之介一直沒什么機會去,腦子里完全沒有概念。

“小諸諸,銀座六丁目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就是很有‘夜銀座’的感覺。”

“那到底什么樣?”

“這盤毛豆可以賣五千日元的地方?!?

“怎么可能!”

世之介的第一反應是想笑,但以前他自己開車帶來東京游覽的父母出去兜風時,途中也在銀座溜達過,那時把車停在停車場只有小半天,交的停車費卻相當于他一周的飯錢。這件事讓世之介重新警醒了:“可不能小看銀座??!”

在親眼見到小濱之前,世之介應該也沒想太多,覺得理發(fā)師坂內(nèi)可能說得有點夸張了。

這天,反正周日銀座一帶的壽司店也都休息了,于是世之介和小諸一起抓著毛豆就著啤酒開吃,基本把小濱的事丟到了一邊。

更重要的是小諸搞到了一副雙筒望遠鏡,說是某家雜志寄來的獎品。雖然世之介也知道偷窺很不好,但當他好奇地拿著望遠鏡四下里掃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某間房里住著一個美女,美得讓他眼睛都舍不得移開片刻。

小諸的公寓樓建在高地,三層樓高,小小的一棟。

據(jù)說住在一樓的房東大爺曾對他說過:“小諸君,你去上班的時候,我?guī)湍惆逊块g里的換氣扇給換了?!?

“我那時想都沒想還跟他說了聲謝謝呢。”

連一向漫不經(jīng)心的小諸也都意識到了房東的這一舉動屬違法行為。房客不在家的時候,房東心安理得地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走進去幫房客把壞的東西修好——小諸住的就是這樣的公寓樓。

“我也抗議了,但房東大爺突然一下就蔫了,搞得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于是最后補了一句說:‘哎呀,我也不是生您的氣,其實沒關(guān)系的,您這么好心,真的很感謝您?!Y(jié)果呢,從那以后他就毫不客氣地進進出出了。之前有一次也是,早上起來拉開窗簾一看,房東大爺正在我家陽臺上抽煙呢,我都嚇傻了,說:‘您、您在干什么?’他卻回我說:‘我剛把這邊這個雨棚修好了,在這兒歇會兒?!€一臉輕松地跟我打招呼,‘早上好??!’”

順便提一句,聽說房東大爺后來是從屋頂上順著梯子爬下去的。

總之,小諸住的就是這么一棟開放的公寓樓。它建在高地,可以將山坡下的那棟十層建筑物盡收眼底。

讓人眼睛舍不得移開片刻的那個美女住在八樓的房間,當進入雙筒望遠鏡的視野時,她正單腿支起坐在電視機前的矮桌前哧溜哧溜地吸著不知是烏冬還是拉面,舉止閑散。

過了一會兒,應該說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世之介都一直沒挪動過雙筒望遠鏡。

“啊,世之介你也發(fā)現(xiàn)了嗎?”小諸開口問道。

“這么說你也發(fā)現(xiàn)了?”

“嗯,像極了女演員對吧。偷窺她的時候,感覺就像在看電影,你不覺得嗎?”

“確實確實!”

“畫面呢不怎么動,像是專門在迷你小劇場放的那種歐洲電影。”

“是啊,東京的Cinema Rise、Cine Vivant這些電影院會放映的那種。”

“比如《新橋戀人》《巴黎野玫瑰》之類的?!?

“我們?nèi)タ催^呢!”

“畫面沒怎么動,不過情感波動卻很劇烈!”

“沒錯!”

那個女人確實沒怎么動,只是專注地盯著電視,偶爾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去吸一口面?;蛟S是因為想起那些講述瘋狂戀人們的電影的緣故,看似不動的她好像也有著強烈的情感波動。

“我先跟你說一聲啊,她有孩子了?!毙≈T突然說道。

“啊?”世之介回頭看他。

兩人對視之下,他對小諸說道:“不對啊,我看著的是這個房間哦!”

世之介盡量保持雙筒望遠鏡的位置不動,叫小諸來看。

小諸沒挪動位置只是伸長脖子過來看了一眼就點頭說道:“對啊,是她,有孩子了?!?

世之介又往雙筒望遠鏡里看。不知何時,女人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

“啊,不在了?!?

他正嘟囔的時候,看到女人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坐回了原來的地方。她用嘴呼呼地把面吹涼了之后喂給孩子,但自己依舊只顧盯著電視機看。

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笑了。

“哎,笑了笑了!”世之介忍不住喊道。

電視上或許正播著什么有趣的節(jié)目。

她的笑容中有一種魅力,讓世之介忍不住叫出聲來。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從哪兒散發(fā)出來的魅力,他說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張?zhí)貏e不設(shè)防的笑臉。

“她在看什么呢?”

世之介興沖沖地跑到房間想要打開電視,小諸驚呆了,直搖頭:“做到這種地步,那可就是犯罪了?!?

就算嚇到小諸了,但在意的東西心里就是放不下,于是他打開電視機,不停換臺,卻沒搜到看起來能叫望遠鏡那頭的女人發(fā)笑的節(jié)目。

剛好看到某臺正在播J聯(lián)賽,是川崎前鋒隊和橫濱水手隊在踢比賽。

“我想起來了,小諸諸,你不是說下次要去看足球比賽的嗎?你一直都很喜歡足球?”世之介問道。

“我不喜歡啊。上體育課踢過,那個時候,從頭到尾我連一腳球都沒踢到?!?

“至少球有往你這邊滾過來一次吧?”

“沒滾過來過??!”

“會過來啊。”

“沒過來!”

“會過來……好吧,無所謂了……啊,不過,那個,為什么你不喜歡足球還要去看足球比賽?”

“我是不喜歡,但全世界都在聊足球,所以我也適當關(guān)注一下?!?

“你還真是單純得可愛啊,小諸諸!喲,緊跟潮流的男孩!”

說起來,日本第一次職業(yè)足球聯(lián)賽J聯(lián)賽首個賽季上個月剛剛隆重開幕。另外還需要補充的是,當年初小和田雅子被內(nèi)定為皇太子妃這條緊急新聞剛剛開始流傳的時候,小諸也是搖身一變,成了皇室關(guān)注者。那時完全跟流行搭不上邊的世之介還是一頭霧水,也不知小諸是腦袋進水了,還是身體哪兒不對勁,就看到他整天要么就是去參觀小和田雅子的家,要么就是去買美智子皇后的寫真集什么的。

世之介最終還是沒找到那個電視節(jié)目,于是又單手拿著雙筒望遠鏡回到陽臺上。

他站到剛才的位置,重新把望遠鏡對準對面的公寓,這時小諸突然念叨了一句:

“好想去看看啊!”

“去哪里,J聯(lián)賽嗎?”

“J聯(lián)賽當然會去啦?!?

“那你說哪兒?”

當他把眼睛從望遠鏡目鏡前挪開,發(fā)現(xiàn)小諸正在注視著對面的公寓。

“你想去那棟公寓?”

世之介驚呆了,但他也并不討厭這類冒險。

“就到那棟公寓樓下看看?!?

小諸說著已經(jīng)站起身來了。世之介也不甘落后,他放下望遠鏡,抓了一把毛豆塞到嘴里,就追了出去。

走出公寓樓,發(fā)現(xiàn)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黃昏。世之介和小諸并肩前行,順著陽光下的坡路慢悠悠地走著,兩人都覺得實在是太幸福了。

“小諸諸,我跟你說件事,我現(xiàn)在打工的那家公司的社長跟我說了,要我轉(zhuǎn)為正式社員?!?

下坡途中經(jīng)過一所宅子,世之介揪下了墻根處的一片葉子。

“那家波旁酒吧?”

“不是,是做醋拌海蘊的那家?!?

“那你怎么辦?”

“嗯,怎么辦好呢……”

下了坡,一抬頭就是那棟公寓了。這里是背面,入口應該是在大馬路那邊。

“世之介啊,你對自己的將來擔不擔心啊?”

“當然會啦?!?

“會嗎?”

“會啊!”

雖然是一家很舊的公寓,但大馬路這邊的入口大廳里并排擺放著觀葉植物,還有接待客人用的沙發(fā)。但大廳里沒有管理員,大門也不是自動上鎖型的。

當然他們是半開玩笑地來到這里,也沒有真要進去的打算。公寓看起來通風很好,從后門穿堂而過的風,輕搖著觀葉植物的葉片。

“世之介,還回我那兒嗎?”

“不了,我這就回去了?!?

“銀座呢?”

“什么銀座?”

被小諸這么一問,世之介才想起了小濱。

“那邊有信箱哦?!?

小諸往門里窺探。

“喂,要是越過這條線,可就是犯罪了?!?

“我們來到這里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是犯罪了好嗎!”

這么說著,小諸輕快地踏上臺階,從門口走了進去。

“小諸諸!”

世之介開口喊道,但也不阻止,只是忽然明白了:“原來如此,小諸諸就是憑著這股行動力去看了小和田雅子的家的啊!”

看到站在信箱面前的小諸正在招手示意,世之介嘴里雖然在說“還是算了吧”,人卻跟著進去了。

“是這層吧?”

小諸看著八樓排成一溜的名牌。

“……是一間位于角落的房間,所以要么是801,要么是805?!?

801沒有名牌,805的上面寫著“日吉”。

“這里吧!”小諸指了指801那邊。

“為什么?”

“雖然有小孩,但只有女主人住,不會掛名牌的吧?!?

“有道理。因為要防一下像我們這種變態(tài)的人?!?

在世之介的誘供之下,小諸也坦率地點了點頭。

這時旁邊的電梯門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化了濃妝的老阿姨。

“你們好!”

因為人家開口打招呼了,于是世之介他們也異口同聲地回應說:“你好!”

就在這時,眼看電梯門就要關(guān)閉,小諸急忙閃身滑了進去。

“喂,等一下!”

世之介本來想攔住他的,但他自己也不由得跟著鉆進去了。門關(guān)上之后,電梯就爬上去了。

“你這樣看起來好猥瑣!”世之介嘟囔著。

“我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小諸表示同意。

“亮太!亮太!”

電梯剛到八樓,他們便聽到一個女人的慘叫。尖厲的聲音在走廊回響。小諸第一反應是要去摁“關(guān)閉”按鈕。

“等等、等等!”

世之介猛地按住他的手。就在那時,又傳來更慌亂更急促的聲音:

“亮太……醒醒啊,亮太!”

世之介走出電梯,尋聲走了過去。

最前面的那間就是那個女人的房間。走廊這面有一扇鋁制框架的窗戶,敞開的格子窗里面便是廚房,再往里躺著一個男孩,那個女人正在奮力地搖晃著他:“亮太……救、救護車……救護車!”似乎是男孩喉嚨里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正躺在地板上翻著白眼。

“喂,喂!”

世之介隔著窗戶朝里面大叫道,女人聽到之后轉(zhuǎn)過頭。

“后背!拍他后背!”世之介喊道。

女人雖然聽到了,但已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門,開一下門!”

世之介直拍旁邊的玄關(guān)。這下女人反應過來了,她連滾帶爬地朝玄關(guān)跑來,把鎖打開了。

世之介鞋都沒脫就沖了進去,把男孩的身體扶起來,讓他趴在地上,用手拍他的背。他試圖把手指伸進他的嘴里,但可能是太難受了,男孩狠狠地咬住了他。

世之介又單手提起男孩的雙腿讓他倒吊著,另一只手拍打他的背,粗暴地吼道:“用力,吐出來!”

下一瞬間,男孩猛地吐了起來。從那張小嘴里吐出的是一顆紅色玻璃彈珠,帶著響聲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滾動。

此刻的世之介簡直就像是自己吐過一樣,肩膀一聳一聳地大口喘著氣。男孩從世之介的手臂上滑落下去,盯著滾在地上的玻璃彈珠看,看著看著,他一臉驚恐地大哭了起來。

“沒事了……”世之介有氣無力地說道。

男孩沒有去管癱在地上的世之介,而是抱著自己的母親,更大聲地哭。

“沒事了,沒事了……”

女人抱緊男孩,似乎也是驚魂未定,只是拼命地用手撫摸著他的頭,呆呆地看著滾到餐桌腳邊停住的紅色玻璃彈珠。

“應、應該沒事了。”世之介對女人說。

“謝謝,謝謝!”女人呆呆地重復說著。

“小朋友,嘴里不疼吧?”世之介問。

男孩一邊哭一邊左右搖頭。

終于回過神來的女人把緊抱著自己的男孩拉開,把他的嘴硬撐開,往里面仔細查看。

“是玻璃彈珠,喉嚨應該不至于被劃破。”世之介說。

“亮太,嘴疼不疼?沒出血吧?”

面對母親的詢問,男孩又搖了搖頭。

“啊,那個……救、救護車,還叫嗎?”

從背后傳來了小諸的聲音。世之介看向女人,想等她確認。男孩的哭聲已經(jīng)過了最兇的那陣,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像干哭了。

“你怎么搞的!怎么把玻璃彈珠吃下去了呢!”女人現(xiàn)在才想起來發(fā)火,“……剛才還說他了呢。他把玻璃彈珠擺在那兒,然后把自己當吸塵器,一個個地吸進嘴里玩。”

“吸塵器?”

一看,隔壁房間的地板上確實排列著很多玻璃彈珠。

“真是的,拿他沒辦法?!?

終于平靜下來之后,女人又重新看了世之介一眼。

“嗯?”她表示出疑惑。

“啊,那個……”

世之介慌忙回身看向站在玄關(guān)處的小諸。

“嗯,啊……”

這下結(jié)巴了。本來可以說是來找住在隔壁房間的人什么的,但此刻卡在世之介喉嚨里的倒不是玻璃彈珠,而是“雙筒望遠鏡”這幾個字,他險些猛地咳出聲來了。

“請問你們來我家……有什么事嗎?”

女人仿佛此時才意識到不對勁,一臉狐疑地看著世之介。

確實,此刻的實際情形就是,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屋里來了兩個陌生男子。

“啊,這里是805吧?”從只會結(jié)巴的世之介的背后,傳來小諸鎮(zhèn)定自若的聲音。

“是的,805。”女人重新抱緊了已經(jīng)不哭的兒子,像是想護住他似的。那姿態(tài)里不見柔弱,反而像是處于臨戰(zhàn)狀態(tài)。

“我們來拜訪一位姓中上的朋友。”小諸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說瞎話。

“中上?”

“他是住在這里吧?”小諸轉(zhuǎn)向世之介道。

世之介也趕忙慌里慌張地配合他演戲:

“嗯,啊,應該是……”

他一邊努力接話,一邊瞪了小諸一眼,心說,你怎么撒這么麻煩的一個謊啊。但這時女人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放心了:

“哦,那可能是在我們搬來之前住在這里的人吧。我們上個月才剛搬過來的?!?

“哦,是嗎?”

“我想你們要找的是先前住在這里的人?!?

在知道了兩個陌生男子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之后,女人又轉(zhuǎn)回了正題開始道謝:

“真的是太感謝了!多虧了你們,兩位幫了我大忙!”

一切都源于那臺雙筒望遠鏡,偷窺最終卻獲得了別人的感謝,這終究使世之介感到無比尷尬。最后,在察覺到女人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請他們喝杯茶的時候,兩人頗有自覺地說了一句“總之,沒出什么大事就好!”,摸了摸已經(jīng)拿出卡牌開始玩的小男孩的頭,離開了這個房間。

注釋

[1]回轉(zhuǎn)壽司店是半自助性質(zhì)的、比較廉價的壽司店,高檔料理店一般不會采用這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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