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隨行人員都得了廖常海的傳令，明日辰時出發，今日要把行禮收拾妥當，車馬儀仗準備好，眾人急急忙碌起來，頗為凌亂。

江仲遠猶豫再三還是提筆寫了封家書，有關一路所見所聞，涉及官員言行，不想通過官運寄回京城，便打算出門交托舊友。

他懷揣書信，剛走出院子就碰見了廖常海，廖常海不似昨日焦躁，今日笑意晏晏，溫和平靜的同他打招呼，他微微一怔，也施禮寒暄。

廖常海已上前兩步抓住他的袖袍，握住他的手臂，將他的身子一擰，攜帶著他往前走去。

“江大人，明日就要啟程，雖然公主已經想開，以防萬一，還是需要你我多寬慰兩句，好讓她……”徹底……死心。

話不能亂說，廖常海止住出口的話。

江仲遠已抽出衣袍，跨后一步，眼底滿是厭惡，神情平淡。

廖常海挑了挑眉，帶頭先走，江仲遠這才抬起頭十分嫌惡的看了他一眼，真是后悔應了這個差事，可后悔也沒用，微嘆氣后跟了上去。

廖常海剛要跨進公主的院子，迎面一身粉衣腰粗如桶，身壯如牛，長臂一伸，呆喝一聲“站住！”，嚇得他后撤三步目瞪口呆，緩了緩才厲喝道：“你干什么！沒看清是我和江大人嗎？”

惠婆子瑟縮了一下，又立馬挺了挺厚實的胸脯，她不是沒看見，她一早來上崗，阿云姑娘就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公主是天，凡事都得聽公主的，這個院子必須得了公主令才能進，必須護佑公主為先，從她做奴仆開始父母就告訴她要想好好活著，聽主子的話就行，她恪盡職守，阿云姑娘剛才還賞了她二兩銀子呢。

二兩銀子可是貧苦人家一年勞作砸鍋賣鐵都湊不出來的。

想起那捧在手里的銀疙瘩，她咬咬牙氣勢又升了幾分。

瞪著廖常海道：“廖大人，江大人，稍候。”

門哐當被關上，門上扣環還在搖擺。

死……婆娘！到了西涼有你好受的！

廖常海的臉上浮現戾氣，恨不得一拳揮出去的樣子。

廖常海可是太子和忠勇侯跟前的紅人，何人不是對他客氣有禮，如今被一個粗使婆子落了面子，就如此不善，可見…不是好人。

江仲遠垂眸，站的遠遠，不發一言。

廖常海看在眼里，暗暗咒了一句，狗……東西！

一會兒，門開，阿云走出來引路。

廖常海立刻換臉似的笑了起來，江仲遠跟上去。

兩人一進院子皆是一愣。

公主穿著一身翠綠的薄衫，躺在竹制躺椅上，雙腳搭在矮凳上，雙手隨意的墊在腦后，雙眼禁閉，看起來睡得十分香甜，頭頂枝葉濾過的光，透亮絢爛的落在她的臉上，晶瑩剔透，美輪美奐。

兩人皆屏住了呼吸，不約而同的想起來那西涼的皇帝已是中年，膝下兩個兒子都比公主大。

作孽啊，大衍……危矣，江仲遠心感悲哀。

真是便宜了那老皇帝，這是命，公主啊，你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重要的事可不是在這里等著公主睡足。

廖常海輕咳兩聲。

姜斐緩緩睜眼，慵懶而迷糊的看著兩人。

像那夢醒時乖巧的女孩子，散發著純真的迷糊。

更加顯得這擾人美夢的人可恨。

站在門口的惠婆子看著這一幕，登時覺得這位廖大人不是個…好玩意。

江大人一時不忍，準備躬身告退，廖常海已大聲笑道：“公主，臣來恭賀公主，您的一番大義已上達天聽，昨日那晚霞今日這朝陽，都訴說著美好的寓意，這一切都預示著天意如是，公主尊恩浩蕩，明日辰時就是啟程的好日子啊。”

啊呸！真不害臊！

惠婆子滿臉嫌棄。

唯有姜斐咯咯笑了起來，眼里有一抹冷嘲轉瞬即逝，直直的瞧著廖常海，叫他好生心虛，但再去仔細看時，公主已垂眸接過阿云遞來的濕帕子擦拭起臉頰和雙手。

公主再抬起頭，已是平淡，明眸善睞的看著他。

“廖大人你說的真好聽。”

廖常海垂首訕訕一笑。

姜斐伸了個懶腰，慵懶的躺著，一副舒適愜意樣，語帶不滿嘟嘴道：“本公主還沒玩夠，還不想離開漢中。”

昨日還想開的模樣，今日就這般耍賴，就知道這小姑娘沒個定性。

廖常海臉上浮現焦灼，語氣也瞬間冷冽，“公主殿下！臣勸說您可都是為了您好，這圣旨已下，西涼那邊都已經準備迎接您了，京都也是催促，您若再不走，就是欺君的死罪，您是要臣綁了您走嗎？”

呵！

姜斐也倏地瞪著兩雙無辜的大眼睛，眼睛紅紅，要哭非哭，囁嚅一下，“你欺負我！我父皇和母妃不在，你們都欺負我！”

急言令色的廖常海立刻蹲下來放軟語氣道：“我的公主殿下，您是個善良的人，您舍得大衍的子民受那戰火之亂嗎？您的大善能拯救萬民，您可愿意承這萬民歌頌，做這名垂千古的人。”

看著廖常海循循善誘的眼睛，透著期待，真摯而拙劣的表情。

姜斐惡心的想吐，恨不得在這張臉上剜一刀。

她坐起身子，雙手托腮，蹙眉抿嘴，似在思慮。

就在廖常海蹲的腿腳發麻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她抬起雙眼，懵懂的道：“廖大人，天下人與我何干？”

廖常海錯愕一瞬，立刻雙眼一瞪，“公主啊，天下人可都是您的子民啊。”

公主依舊耷拉著腦袋，兩根纖細的手指玩著膝上裙擺花褶。

廖常海蹙眉直起身子，轉首，瞅著江仲遠，擺手示意他來勸說，哪知江仲遠側首望向遠空，置身事外，廖常海暗自冷哼。

他稍作思考，立馬負手而立，神色再無半分柔和，嚴厲冷酷的道：“公主不愿也沒關系，臣只是盡本分，公主莫怪。”

手段還是這些啊。

不過對于一個小姑娘來說，這些手段也夠了。

姜斐身子僵了僵，手指緊緊抓著裙衫，低垂的頸項纖柔易折，楚楚可憐，無助孤單。

廖常海的眼里多了得意和鄙睨，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

姜斐抬起頭，兩眼已是紅彤彤，眼淚在眼里打轉，倔強又畏懼道：“我又不是說不去，我只是……”

廖常海立刻彎腰十分柔和的道：“我知道，公主啊，還年輕，愛玩的心思而已，今日還有時間就在漢中再好好玩上一日如何？”

看起來真是個善解人意又和氣的長輩。

公主也十分乖巧的點了點頭。

看起來被拿捏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