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掌柜最為風光的時候，路過南方一座邊陲小城，聽聞此地將種子弟仗著長輩軍功當上了當地官員，在此地肆意妄為，不僅剝削貧寒百姓，還強搶民女，蔑視國法，一怒之下殺進了官衙府邸，斬掉貪官污吏的頭顱，高懸城門前并在城墻刻寫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百姓自然是叫好啊，但是官府以及貪官背后的勢力可不這么覺得，這妥妥的就是蔑視官威啊！

于是當日，他們也不管不顧，高額立下懸賞令，老掌柜一下子成為眾矢之的，被群起攻之。

無奈，人多之下老掌柜只能躲起來，并安排家人在摯友家中躲藏。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人皆為利往，名聲才是其次，重賞之下初時還顧忌顏面掃地，但見報酬越來越豐厚，甚至許以官位，所謂江湖好友自然也動了心，竟是撕破臉皮與他人合謀，做起投機之輩，不顧江湖上禍不及家人這眾人皆知的底線，以老掌柜妻兒老小性命威脅，逼其露面。

之后的發展，大家應該都猜到了，老掌柜擔憂家人安危只得趕赴明知是陷阱的死局，可家人還是無端慘死，自己也斷了雙臂，雖僥幸活了下來，但此生無法再握劍。在仇恨驅使之下，老掌柜為了報仇開始四處尋訪魔道武者，想要拜師修行邪術，最終習得一種以吸他人血氣壯大自身精氣，增強自身的邪法，血魔解體大法，以血手屠夫之名重新顯露在江湖上，開始追殺當初的仇家與其后代子孫。

那一輩的江湖，可謂是活在恐懼之中，因為老掌柜為了獲得更強大的能力，已經不顧及他人善惡，草芥人命，直至屠盡仇家，依舊沒有罷手。他認為這是整個江湖的錯，認為江湖已經沒有了規矩與道義，在境界極速攀升之中一路橫掃各大門派，建立血靈教讓江湖共尊，并設立武林盟主一位管理天下武者，立下武者信條守約，不遵守規矩者殺。

沒錯，如今的武林雖說已經被官府暗自接管，所謂的武林盟主徒有名聲罷了，但當初的武林盟主可謂是一言下達，萬夫必尊，而這個制度，竟是由如今江湖所不齒的魔教所建立的，可謂諷刺。

講到這里，李天罡覺得不明所以，于是他問。

“老掌柜，竟然當初的你這么風光，唉不對，是誤入歧途，后來到底是怎么想通從而放下歸隱的呢？”

“重整了一次武林，肅清那些心性不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之輩后，我本該離開江湖，孤身去戰那害死我妻兒老小最大的黑手，那位將軍才是，可是在路途中，來到了一座荒山，饑腸轆轆，由有暴雨傾盆，我見前方有處破廟，便趕了過去躲雨，遇到一位老僧正在誦經。”

“說起來我依舊想不通，老僧到底是邪魔，還是得道高僧，他那時念的是大悲咒，仿佛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我見他時內心的那股因為饑餓瞧見活物時的殺心突兀的就平靜了，他笑著，拎起一只死雞，給我煲了碗雞湯。”

“和尚不是不能殺生嗎？”

李天罡奇怪。

“結合他的話，他的行為也就不足為奇了，他跟我說，雞已患瘟，對于它來說，結局無非是痛苦的死去，所以我殺了它，了結它的痛苦，即使背上一段因果又何妨？而這碗雞湯能給一個過路客果腹，這是它的功德，也是我的罪業，我明白，你也明白。”

“人活著，就注定要在泥濘中匍匐前進，誰也不能坦言自己比別人干凈，但倘若明明知曉還要找理由給自己開脫，反而要比那些人更為可惡。”

李天罡從中悟到了一句話，老掌柜笑著點頭，看來兩人想法一樣，接著老掌柜又道:“看著像是在說偽君子要比真小人更惡心，其實是在點名我，道貌岸然的說是要為家人復仇，其實也不過是為自己的殺戮找理由，這場鬧劇中卷入其中的不少都跟那次丑聞沒有關系，我為什么要殺了他們？無非就是為了修行邪功罷了，為了更強大的實力與江湖地位，他是在諷刺我，我與我的仇家，我們根本就是同一類人。”

“這……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李天罡有點拎不清了，這無非就一句話怎么就被誤解成這么些意思了，這文字理解簡直是深得應試教育的荼毒啊，不過想想，那時的老掌柜內心應該是很矛盾的，見是一老僧自然想要從中聽到建言，曲解成這意思也不奇怪。

“呵呵，不說這些，老僧真的很厲害，他點破我的心聲后惱羞成怒之下我與其動了手，他就在那笑而不語，站著不動，我的血霧卻靠近不了他半分，被他一字真言喝出，徹底震散，但并沒有傷我分毫，只是除卻了我些許魔性。”

老掌柜臉上帶著崇拜與尊敬之色，可以看出他口中的老僧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

“最后老僧告訴我，因是由我所起，果也該由我承擔，善惡到頭終有報，因果循環終究無休無止，他不苛求我放下屠刀，但一切也該由我結束，說完，他就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前世畫卷。”

“前世畫卷？我聽說過佛門有六神通，其中宿命通可知自身及三界六道眾生前身因果與所做之事，老掌柜，你這可是遇見佛門高僧了，難得，不知老掌柜看到了什么？”

李天罡說完，明白自己又打斷別人說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決定等老掌柜說完再開口。

“我看到，我與那仇家幾生幾世的糾葛，最早的因是我，他無非是還一報，最終致使我們都入了因果輪回之中，不停轉換身份，陷入了死循環。”

講到這，老掌柜自己也覺得荒唐，苦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老了吧，越來越相信因果報應的存在，我明白我的妻子家人是受我拖累，但那時嘴硬，不愿承認，老僧便讓我隨他游歷一段時間，一切自會明白。”

“那應該是我最充實的一段日子，每天幫其做點雜事，周游各地村落，他不喜銅臭，每次餓了我們就拿著那金缽挨家挨戶的化緣，鄉親們都很和善，不會冷潮熱諷，會給些吃食與水果，并且會向老僧請教佛法，我就在一旁旁聽，慢慢洗滌掉了心中的戾氣。”

“時間一長，我有了出家之念，但老僧告訴我，還沒到時候，我當世還欠了一人的因果，我欠了與一女子的約定，足足欠了有九世。”

老掌柜說完，用飽含深情的目光望著地板，李天罡知道他是在看誰，不由得嘴角掛了點弧度。

“之后的事情也就那樣了，我與那女子歸隱，雖倆人間已到了不能生育的年紀，但我視她與亡夫之子為己出，過程有點小曲折但結局還算美滿，兜兜轉轉，結果還是再入因果。”

老掌柜表情黯然，哀嘆一聲，陷入久久的自責之中。

“世事無常，老掌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樣，京城這地方你們也別呆了，我來護送你們前往故里，不敢說絕對安全但一定不會暴露。”

李天罡提出了幫忙的想法，卻被回神的老掌柜一口回絕。

“不必，老夫雖已年邁，不復當年強壯，但攜妻自保還是足以，感謝你的心意，公子還是不必再卷入因果之中。”

李天罡很想說，這都不能算是真實的世界，我怕個毛的因果啊，但最終還是沒多說什么，只是輕笑說了句:“那就多保重”，再給老掌柜斟了杯茶，算是先行個送行禮。

下樓前，老掌柜說有東西贈予，覺得李天罡用的上，也不待李天罡推脫，就下樓一陣摸索，半晌拎著一柄模樣樸素無華的黑鞘長劍，懷里還倒揣著一本只露出劍經二字的線裝冊子再次來到李天罡的屋內，笑咪咪的將劍與書都拍在了桌子上，并且驕傲的介紹。

“劍名千秋，是我昔日佩劍，由葬劍山所得，此外附贈一部青蓮劍經，里邊記載的可是昔年青蓮劍仙的劍法心得，不拘泥于形式上的套路，多是體悟，我當初可都是只參透千分之一便達到劍法超神的境界，公子是修行中人，自然要比我悟性高些，說不定能夠重現當年青蓮劍仙的無敵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