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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魂斷臨沮

孔明在成都尚未及行,廖化已至。孔明驚問:“你離麥城,今有幾日?”廖化道:“沿途皆是吳兵,又山道難行,某晝伏夜行,今已十日。”孔明又問:“關公手下,尚有多少兵馬?”廖化道:“軍兵皆被呂蒙誘降,只剩關平、周倉侍衛四百余人。”孔明手中茶盞落地粉碎,回視劉備道:“如此,云長休矣!”劉備尚存僥幸道:“我弟有萬夫不當之勇,赤兔馬日行千里,即廖化能突圍而出,某料其定能脫身回成都也。”孔明實無可奈,又問廖化道:“你既出麥城,那里離上庸最為近便,因何不先去求劉封發兵相救?”廖化道:“某便是先到上庸,劉封將軍未曾見到,只見孟達。孟達說軍馬未齊,令某先來成都報予主公。”

正說話間,劉封使者到,呈上主將及孟達兩封書信。先觀劉封之書,說孟達帶闔城之兵降了曹魏;再看孟達之信:“臣孟達伏惟殿下:臣自委質以來,愆戾山積;臣猶自知,況于君乎?今王朝英俊鱗集,臣內無輔佐之器,外無將領之才,列次功臣,誠足自愧!臣聞范蠡識微,浮于五湖;舅犯謝罪,逡巡河上。夫際會之間,請命乞身,何哉?欲潔去就之分也。況臣卑鄙,無元功巨勛,自系于時,竊慕前賢,早思遠恥。昔申生至孝見疑于親,子胥至忠見誅于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樂毅破齊而遭讒佞。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感慨流涕;而親當其事,益用傷悼!邇者荊州覆敗,大臣失節,百無一還;惟臣尋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復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舉。臣誠小人,不能始終。知而為之,敢謂非罪?臣每聞‘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愿君王勉之,臣不勝惶恐之至!”

劉備觀書大怒,卻不動聲色,轉手遞給法正,令其自觀。法正逐字逐句看了,臉色大變,渾身發抖,急離座跪拜于地,請求責罰。書中暗表,孟達、法正皆為東州扶風人,當年流離入川。法正因人品齷齪,孟達之父又曾攀附宦官,故二人風評不佳,皆不為劉焉、劉璋父子重用。故此二人勾結益州豪族張松,合謀倒賣西川于劉備。無論在誰看來,其二人均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劉備占領四川,荊州人即與東州人聯手,益州豪族勢力大衰。而因劉備入川后過于重用法正等東州人,又引起荊州舊臣不滿,雙方爭斗不斷。而孟達即因被劉封欺壓,最終二次叛主,投降魏國。孟達其實文武雙全,才辯過人,因此被視為“卿相之器”。劉備讓孟達為帥奪取上庸之地,以打通荊州與漢中之路,可謂是委以重任。如今孟達克房陵時殺蒯祺于先,即等同于向荊州集團公然挑釁;又寧可率軍投敵亦不肯救關公于后,且賣弄文采譏刺漢中王,是可忍孰不可忍?故此法正怕受牽累,跪地求饒。劉備看了一眼孔明,說道:“不干先生事。”請其歸座。法正心中凜凜,回府后就此臥病。孔明便知引兵出川不及,遂遣陳到率本部西涼鐵騎兼白毦兵五千名,以廖化為先鋒向導,兵出上庸去救關公。

卻說關公在麥城盼望上庸兵到,卻不見動靜;手下止有四五百人,且多半帶傷;城中無糧,甚是苦楚。忽報城外東吳使者諸葛瑾求見,關公令放入,禮畢茶罷,問子瑜先生何來。諸葛瑾道:“今奉吳侯之命,特來勸諭將軍。今將軍所統漢上七郡,皆已屬于他人,坐困孤城,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危在旦夕,較之當年土山約三事時猶甚。將軍何不聽從某勸,先歸順吳侯,我勸吳侯使將軍復鎮荊襄,待機再歸皇叔?”關公思索半晌,嘆道:“吳侯孫權,只因關某拒婚借糧,便背盟相攻,且施偷襲詭計得我江陵,此乃小人行徑,非丈夫所為。讓關某降此小人,情何以堪!但為我兄大業計,既如此,請吳兵退后十里,來日某與呂蒙南門相見,交割此城可也。”諸葛瑾點頭嘆息,告辭而去,出城回報都督呂蒙。

呂蒙聽了諸葛瑾回報大喜,果然退兵十里。卻又擔心關羽詐降,趁夜逃走,于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于麥城之北二十里險峻小路,若關羽兵至,不要與其對敵,只可隨后掩殺。又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于臨沮山僻小路,專待關公到此人困馬乏,便可擒之。二將領命,各率軍前去埋伏。再說城內,關平見諸葛瑾走了,即問關公:“父親果欲投降孫權么?”關公道:“豈有此理!若果如此,某亦成你三叔口中‘三姓家奴’也。即劉玄德不仁,為父豈能不義?且佯許之,待其退兵,我等今夜便趁機突圍而去。”令王甫、趙累在城頭豎立幡旗草人,假做軍士,再殺馬飽食一餐,安排棄城突圍。至夜,探馬報說吳軍已退十里之外。關公便令軍士飽餐,剩余馬肉帶在身上,與關平、周倉、趙累、王甫引領殘卒突出北門。

行至初更,約走二十余里,只見山凹處喊聲大震,朱然引一彪軍到,讓過關公父子前鋒,襲殺漢兵后隊。趙累催馬向前來戰,被朱然一槍挑于馬下。關公忽聽背后大亂,回身看時,所帶部卒已陷吳軍重圍,被裹去一半。又聽一棒鼓響,四下伏兵皆起。關公不敢戀戰,望臨沮小路而走,朱然率兵掩殺。關公所隨之兵漸漸稀少,只有二十余騎相隨。王甫因帶傷走不得,怕誤了關公行程,遂橫劍于頸,叫道:“君侯前途保重!”言罷自殺而死。關公心內凄惶,又向前趲行三四十里,見天色將明,林中愈加黑暗。忽聽前面喊聲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驟馬舞刀殺來。周倉大吼一聲,上前敵住,回頭叫道:“君侯快走,某殺了這廝,便來相會。”關公急望山路而走,關平斷后,隨行止剩數騎。行至決石,見兩下樹木叢雜。

時已五更將盡,關公在馬上疲累交加,又兼右臂傷痛,昏昏欲睡。正走之間,忽聽兩旁草叢中一聲喊起,長鉤套索并舉,把關公坐下赤兔馬絆倒。關公翻身落馬,被潘璋部將馬忠所獲。關平見父親落馬被執,急火速來救時,潘璋、朱然率兵齊至,把關平四下圍住。潘璋叫道:“你父即已被擒,周倉也被某亂箭射死,你只身一人,不降何待?”關平長嘆一聲,撒手棄刀,下馬束手就擒。潘璋便令馬忠扛了關公青龍偃月刀,牽了赤兔馬,朱然押了關公父子,隨己回歸大營,向都督呂蒙報功。到大營之時,太陽剛剛噴勃而出,彩霞滿天。

呂蒙聞報擒了關公,不勝之喜,即令馬忠簇擁關公至前。關公見到呂蒙,眼中冒火,立而不跪,猶如天神。呂蒙見關公不跪,遂嘻笑道:“久聞將軍威震華夏,目中無人,怎地今日反為吳下阿蒙所擒也?”說罷哈哈大笑,得意至極。關公厲聲罵道:“江東鼠輩,專以詭計害人,無所不用其極!某今既誤中奸計,有死而已,何必多言!”說罷將臥蠶眉剔起,丹鳳眼圓睜,竟放出三尺毫光,直逼呂蒙。此時若非奪魄神功已破,誰可當之?呂蒙打了一個寒噤,暗道“厲害!”即不敢直視,令將其父子收押,準備檻車收監。連赤兔馬一并送去江陵,請主公孫權發落。潘璋愛極關公所使青龍刀,向都督討取,呂蒙即作主賜之。潘璋在帳內執刀欲舞,卻頗感吃力,只能抬舉過頂,卻舞之不動。眾將忍俊不禁,又不敢笑。

眾軍早餐已罷,隨軍工匠回報,兩輛檻車已經打造完畢。呂蒙大喜,令將關公父子裝入車中,下令班師回江陵。不料剛要拔營起寨之時,忽來探馬急報,自西面殺來一彪人馬,約有五千,其快如風,不知哪里來的。言猶未了,又有人來報,自北面殺來一支人馬,約有三千,其勢如虎,皆是以一當十之精兵,亦不知來于何處——皆奔我大營殺來。呂蒙大驚,急遣朱然擋住西面,潘璋擋住北面。又命二將卻要問清是何處軍馬,因何與我東吳為敵,若是曹兵,休與交鋒。二將領命而去,呂蒙猶不放心,令馬忠高舉長刀,看緊關公父子。

朱然領兵西向,列開戰陣。那朱然原姓施名然,字義封,丹陽故鄣人,乃是毗陵侯朱治外甥。因早年被朱治收為養子,便改名朱然,并在讀書期間和孫權相識,是為布衣之交,其情甚篤。孫權統領江東政事,朱然歷任馀姚長、山陰令、臨川太守,加折沖校尉,曾率軍隨陸遜平定山賊,智勇雙全,故此次奉孫權之命,來擒關公。朱然列好陣勢,不到一刻,見西面五千鐵甲軍突至,為首一將銀槍白馬,威風八面。朱然喝道:“來將休得上前。你是哪里來的人馬?通名再戰。”對面大將答道:“某乃漢中王駕前中軍護軍,偏將軍陳到是也。關君侯現今何在?”朱然笑道:“那劉備也是昏了頭,不派張飛、趙云來,卻使你這無名小輩前來送死。某乃吳侯帳前大將朱然也,你那關云長已全軍覆沒,其父子二人被某所擒,即將斬首矣。你且退去,饒爾不死便了。”說著盯視陳到,看他是否果被自己嚇逃。

陳到聞此,心如油烹,巨吼一聲,如同天上打個響雷,縱馬上前,只一槍,便如靈蛇出洞,已至朱然面門。朱然魂飛膽喪,急側身躲閃時,哪里來得及?槍尖生寒,已破重甲,穿透朱然肩胛。朱然哪里見過此等槍法?痛得大叫一聲,將身伏在與背之上,回馬便逃。陳到也不去理他,心想搶救關公為要,于是看準吳營中軍大旗,直向彼處沖擊,并將手中銀槍往空中一招,代作軍令。五千白毦兵跟隨主將已久,已知其意,遂吶喊震天,一擁而上。此五千西涼精騎身經百戰,每個都抵得一員戰將之勇,當下如同虎趟狼群,縱馬一沖,吳兵剎時便倒下一片。陳到一馬當先,如劈波斬浪,直入吳營中軍,已經看到帳外兩輛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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