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第一次見面，也是真正意義上的見面，是在擠滿人堆的那塊教學樓前的空地上。

那時的他卻不在這群人當中，他如幽靈一般，高高的坐著，獨自一人，享受著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李光明！你給我下來，你又發什么神經！”教導主任一手叉腰，一手拿著高音喇叭，唾沫橫飛，憋紅的臉上，贅肉都擠在一起了。

那是他的名字，李光明。

而他，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光鮮，明亮。

說這兩個詞的時候，李想不由得嘆了口氣。

如果是在之前，這兩個詞用在他身上沒什么不妥，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他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或者說，這才是本來的他。

李光明出生在一個書香家庭，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中學教師。

小時候受家庭環境熏陶的他，知人事，懂禮數。

成績年年拿第一，從小到大，無一例外。

不僅如此，各種文體競賽他都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別人家的孩子，說的就是他吧。

他的前途光明，目標明確，如果不出意外，他距離全國首屈一指的大學差的不是分數，而是時間。

時間確實是個問題，還是個很大的問題。

作為學校風云人物的他，深受老師重視，同學喜愛。

他的每一個動向，都值得被關注。

包括這次，此時的他，正坐在教學樓頂部的邊緣處，反手撐在地上，雙腿懸空，抬頭望著天空，看不出他有一點的驚慌。

就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不論是面對老師和同學的呼喊，還是身處險地，隨時都可能掉下去的危險，他都表現得很鎮定。

也許不是鎮定，是淡然。

“李光明！你究竟想干什么？能不能先下來，有什么不能解決的事，可以一起商量嘛。你可千萬別做傻事。”教導主任又再喊了。

天臺的風吹的呼呼作響，他白色襯衣的衣腳不斷拍打著他的大腿。

過眉的長發接連被吹亂，看不出他什么表情，更看不到他的眼神。

“校長來了，校長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句，人堆從中間散開，走過一個身材庸胖，帶著金邊眼鏡的人，那就是這所學校的校長。

“是誰放他上去的？”

“不知道呀，那道通往天臺的門早在幾年前就鎖上了，一直沒人上去過。我也很納悶。”

“不知道？要是真出了事，有你好看的！”校長指著教導主任的鼻子說道。

校長接過喇叭，咳了兩聲，“李光明，你知道你做這事的后果嗎？你這是嚴重的違紀違規行為，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你有想過你的父母嗎？你要是真有個好歹，你讓你家人怎么辦，你對得起他們嗎？”

天臺上的那道白色身影還是不為所動，仿佛沒聽見一樣。

“校長。”教導主任小聲道。

“干嘛？”

“要不我帶人沖上去把這小子抓下來？”

“胡鬧！要是把他逼急了，真給跳下來怎么辦？”校長一口否決。

“我看這小子有這心沒這膽，現在的孩子惜命著呢，不會輕易拿自己生命開玩笑。”

“閉嘴！你這是哪門子的歪理。還有，要是事情鬧大了，對學校的聲譽有很大影響，要知道，我們可是百年名校，這塊金字招牌可不能丟。”

這時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快看，他要跳了。

這一喊，著實把眾人下了一跳，有的人甚至趕緊把眼睛蒙起來，不想看到這血淋淋的一幕。

特別是校長，嚇得差點摔在地上，要不是教導主任攙扶著，這雙腿早就軟下去了。

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李光明雙手緩慢抬起，舉過頭頂，兩手交叉，用力向上撐了撐。

這不就是撐個懶腰活動一下嘛，要不是距離太遠，可能還能聽到他打哈欠的聲音。

他他他，站起來了。

眾人的心跟著他緩慢站起的身影提了起來，看樣子，他是準備下一步行動了。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一般，從他坐在天臺上被人發現，到他起身站起，最后消失在天臺上。

大家都像做了夢一樣，或者說是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電影，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可是作為風暴中心的他來說，這件事只能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事后被問起原因，他總是沉默不語。

只是在全校師生面前做檢討的時候，他用機械般的聲音，語調，照著檢討書上的內容念著。

說自己到天臺上去只是想去看看不一樣的風景，并沒有跳樓的打算。

還有就是面對下面的喊話，他只是用風太大沒聽見來解釋。

其他的都不重要，像他這樣成績優秀，被報以眾望的人，什么事都好解決，什么事都能被原諒。

距那件事過去已有一周有余，對于高中生的他們來說，已經不愿提及，開始面對緊張，緊迫的課程。

成堆的作業，上不完的課，還有怎么也弄不懂的知識。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著，上課，吃飯，寫作業，睡覺，每天都重復著上一天的事。

沒人不會抱怨，沒人不會喊累，但身在這個競爭壓力巨大的學校。

這所可以說是只要考上了，就等于半只腳邁入了重點大學的學校。

除了學習，還是學習，連娛樂都成了罪惡的代名詞。

李想已經在這所學校待了快一年了，可是他成績卻一直沒有多大提升。

像他這樣靠關系進來的學生，面對眾多天之驕子，卻顯得格格不入。

成績一直墊底，排名一直在末尾。

也不是說他不努力，他一直都很聽老師的話，認真上課，獨立完成作業，老師布置的任務沒有哪一項是沒有完成的。

他甚至連上廁所都要帶一本書進去，害怕浪費時間。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老師和同學眼里的差生。

李想也多次收到過老師的建議，好言相勸的讓他轉校，說這里并不適合我。

李想也知道這里并不適合他，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居，可是他這個差生，在這里竟然找不到和他相似的人。

他有種感覺就是，大家都很優秀，只有我，太差了。

也想過換一所學校，可是每次面對家里人時，這種念頭就會不由自主的消失，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李想？”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嗯？班長，我......”李想有點結巴。

“好了，不用再說了，又沒做作業吧，你跟班主任解釋去吧。”

說完，班長抱著作業憤然轉身，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她那張滿臉嫌棄的表情。

“喲，李想？還在這待著呀，要是我的話，早就沒臉在這里待下去了。”

“是呀，也不照照鏡子好好瞧瞧，不是誰都能進我們學校的，別以為開了個后門你就是我們學校的人了，像你這種人，唉，不說了，浪費時間，我還有一套試卷要刷呢。”

好吧，李想是一個差生，一個不努力上進，一個不按時完成作業，一個上課總開小差的差生。

他也幻想過自己是個學習積極，努力，上進的人。

絕不是因為他的懶惰，他的惡習而成績墊底。

而是一個就算拼盡全力，做得比所有人都多，成績依舊墊底的人。

老師的辦公室就在教室隔壁，出門右轉就到。

也沒走幾步，還來不及做任何說詞，就站在了班主任面前。

“說吧。”他批改著作業頭也不抬。

李想低著頭，背著雙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又不說是吧？行，電話在那，給你家里人打電話吧。我教不了你了。”冷漠，沒有絲毫的感情，他知道這次是逃不掉了。

拿起電話，手都在顫抖，李想不知道他在抖什么，或者說是在怕什么。

“喂？”電話通了。

就這一個字，他竟然默不作聲的開始掉眼淚了，情緒真的是太脆弱了。

“爸，您有空嗎？”李想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怎么了？”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有點低沉。

“沒事，就是......”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沒事給我打電話干嘛，你不知道我一天很忙嗎？別給我在學校惹事呀，有時間多看幾本書，別有的沒的就跟我打電話。”聽聲音有點不耐煩。

“爸！”

這一聲不僅把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嚇了一跳，電話另一頭也是震驚，久久沒有說話。

李想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害怕，一臉茫然的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甚至不知道電話是怎么被班主任奪過去的，自己又是怎么走出辦公室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

再次有了對外界的感覺，就是他爸的出現。

氣勢洶洶，一臉怒氣，完全不在乎這是在教室，當著眾多同學的面，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提了出去，一路拖著他走，完全沒有把他當做人看，更像是在拖一件死物一樣。

記得上一次他爸這么對他還是在他上小學的時候，那時的他只是一味的哭泣，求饒，所有委屈涌上心頭。

但這一次又截然不同，李想感受到了眾人嘲笑諷刺的目光，眾人的指指點點，唏噓不已。

他羞愧難當，面如土灰，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第一次萌發出不想活了的念頭。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次的離開，就真的離開了。

沒有告別，沒有追憶，更沒有人會特意來送他。

他甚至都來不及看這個他生活了快一年的學校一眼，甚至都沒有向他暗戀的女孩表白，甚至都沒有向他的朋友道別。

他會想，這次觸不及防的離開是對我最大的禮物，離開這個傷心地，離開這個讓我感覺厭惡，感覺呼吸都困難的學校。

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同時，他又感受到了做人的失敗，也許這次的不辭而別是對的。

他想不到會有哪個朋友來向他告別，不會看不到那個他暗戀的女孩對他嫌棄的眼神，更不會留戀這個對他來說毫無歸屬感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