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長期的攻城戰(zhàn),宛城四圍的防衛(wèi)溝塹早已經(jīng)被官軍填平,城門已經(jīng)出現(xiàn)破損,都是用民房的材料修補的。城墻之上空無遮攔,門樓和女墻都被拆了做滾木雷石往下投,后來東西都扔沒了,只能往下扔死人據(jù)守。城墻下死人都快堆成山了,有黃巾兵的尸體,也有官軍的、豪強私兵的,即使不搭設(shè)云梯,攀著死人都能往上爬。
官軍將宛城四面圍定,開始攻城。朱儁與張子並、徐璆、曹操登上堆起的土山,居高臨下往城墻上觀看。如今的宛城光禿禿的,全靠著人力防守,甚至可以看見他們的首領(lǐng)韓忠、孫夏揮舞著大刀左右指揮。官軍有的站在云梯上向城上刺,有的攀著死人往上攻。但是黃巾軍像發(fā)了瘋一般,手持所有能夠當(dāng)武器的東西拼命抵擋。
這一仗從卯時打到巳時,官軍損失了兩千余人,黃巾兵武器落后,死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官軍無法攀上城墻,而黃巾軍手腳慌亂也只有招架之能了,這樣硬拼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算完。
突然,黃巾軍要求罷戰(zhàn),舉出降旗表示愿意歸降。
徐璆嘆了口氣:“總算是降了,咱們后撤些,容他們開門吧。”
“不行!”朱儁搖搖頭,“仗打到這一步已是覆水難收,他們有十萬人吶,咱們彈壓不住,降了也會再叛。”
“將軍,先叫士兵回來休息吧,不能再這么拼了。”張子並眼淚都快出來了,“昔日我高祖因為能招降納叛才有我大漢江山,齒雍頑劣尚且封侯,您就準(zhǔn)他們投降吧。”
朱儁此時眼珠子都紅了,他用兵半輩子,還從沒有遇上今天這等狀況,哪里有心思跟張子並這個文人掉書袋,回頭沖他咆哮道:“昏聵!昔秦項之際,天下無主,才賞附納降以得人心。如今海內(nèi)一統(tǒng),只有這些黃巾余黨作亂,今天準(zhǔn)他們降了,明天不如意又要叛,叛了降降了叛,那還有個完嗎?傳令下去,不準(zhǔn)投降,繼續(xù)給我攻!”
軍令傳下去,戰(zhàn)鼓大作,官軍人人奮勇,可是黃巾軍也更加玩命的抵抗。雙方都像瘋子般亂砍,無數(shù)的死人從墻頭滾落。又從巳時打到正午,還是僵持不下。
朱儁的汗都下來了,小胡子撅起老高,一陣陣跺腳著急,曹操和張子並、徐璆都不敢再發(fā)一言。
朱儁閉上眼睛仔細思考了一陣,喃喃道:“我明白了,明白了……不行!不能再這么打了,就是打到天黑也不會有個結(jié)果。他們不得投降又無法突圍才會拼命死守。萬人一心,猶不可擋,更何況他們有十萬人!我真他媽急糊涂了。孟德,你速速下山傳我將令,叫咱們的人假裝撤退,放他們逃,咱們半路截殺!”
“諾。”曹操趕忙帶著親衛(wèi)下山,分別繞城傳令。不多時官軍和豪強人馬盡皆后退,佯裝撤兵樣。
果不其然,黃巾軍以為看到了一絲生機,這時候也顧不得開什么城門,韓忠親自帶著他們的兵自北面踩著死人下城突圍,頓時間宛城上下黑壓壓一片逃亡之眾,尸體山都踩塌了,真有不怕死往下蹦的。
后來連城門也開了,那些黃巾兵揮舞著刀槍長矛,乃至鋤頭木棒,霎時間將官軍北面防線撕了一道口子。
“追呀!”朱儁一聲吶喊,帶著自己的親兵也殺了下來,所有的人馬往北沖殺。黃巾兵前面跑,官軍后面追,全都玩了命。官軍一路砍刺,個個殺得血瓢一樣。直追出十里多地,那些義軍跑不動了,只得跪地投降,他們的首領(lǐng)韓忠跑在最前面,見大勢已去也把刀一扔揮手投降。就在這個時候,秦頡騎著快馬趕了上來!
他原本已經(jīng)斬殺張曼成,平了南陽之亂,就是因為韓忠?guī)嗽旆矗艜?zhàn)事再起。秦頡這時也不管敵人有沒有投降了,舉起手中大刀就是一下,他用力太猛,生生將韓忠攔腰斬為兩段。
“哎呀!”曹操在后面差點罵出聲來,“你個狗婢……不能殺呀!”
韓忠一死,已經(jīng)跪地投降的黃巾軍大駭,既然投降不能活命,繼續(xù)跑啊!北面跑是不行了,又扭頭向回跑。黑壓壓的隊伍往回奔,官軍也慌里慌張后隊改前隊,掉轉(zhuǎn)馬頭繼續(xù)殺。
畢竟敵人有十萬之眾,大部分人還沒逃出城,出來的雖有被殺的、僥幸逃散的,不少人還是擠了回去,前面逃進去的也不管后面了,城門一閉繼續(xù)堅守。沒進去的可倒了霉,盡數(shù)皆被官軍殺死,草草估算也有萬人之多。
可是眼看已經(jīng)到手的勝仗又回到了原點,攻城戰(zhàn)又要重新來。
這時孫堅從亂軍中突了出來:“今日之事必要拿下宛城,不怕死的跟我上呀!”
喊罷他棄了戰(zhàn)馬,舉著大刀第一個登上云梯,這會兒舍生忘死腿也不再瘸了。有人跟著往上爬,還有人推著云梯車往城邊靠。眼看著離城墻還有近一丈遠,孫堅突然一個箭步飛身跳起,竟像一只雄鷹般落到城墻之上,大刀一落便砍倒兩個人。
這一舉動立時間扭轉(zhuǎn)了局面,他舞動大刀左右亂砍,總算護住了那個位置。后面的兵丁也就跟著上了城,兩軍短兵相接,黃巾軍便不是對手了。一處云梯得手,緊跟著七八輛云梯車都成功靠到城墻邊,兵丁如潮水般往上涌,蘇代、貝羽、趙慈也揮動武器如狂癲一般上了城。
義軍剛開始還在城上拼殺,后來見登城之兵愈來愈多,便放棄城墻往城里逃竄。官軍又自城上沖入城里,有人殺條血路打開東門,頓時間一片大亂。
東門一開,官軍的馬隊也有了用武之地。曹操、秦頡率先帶著自己的兵沖了進去。只見宛城以內(nèi)處處廝殺,有的黃巾兵拆掉民房的門板掩護作戰(zhàn),還有一些站在民房上擲瓦片。官軍不管不顧往前沖,有不少絆倒在地,被亂棍打死。雙方的尸體塞滿了街道,后面的馬隊只能踐踏尸體而過。
在擁擠的街巷里又打了近半個時辰,也不知什么人高喊:“孫夏帶人出西門啦!”
看現(xiàn)在的形勢,若不除掉孫夏,這仗永遠不會結(jié)束。官兵不惜一切代價又殺出了西門。蘇代、貝羽、趙慈都身受重傷,所帶的私兵也已經(jīng)死得差不多了,徐璆、張子並帶所部人馬維持住宛城,就只剩下朱儁領(lǐng)著曹操、秦頡、孫堅繼續(xù)帶兵追趕敗寇。
眼看孫夏最后的這支隊伍已經(jīng)奔出了十余里,官軍死死不放在后追趕。前面的想要逃命,后面的急著玩命,兩支隊伍就在南陽開闊的平原上追逐,人人皆如瘋癲滿頭大汗,似乎都已經(jīng)忘了這是寒冷的冬天。雖然官軍有不少馬隊,但是黃巾軍明白落后就是死,加之他們衣服單薄反減輕了負擔(dān),兩支隊伍始終保持著五里左右的距離。
曹操勒緊絲韁兀自顛簸,也不知追了多久,只覺得日頭已經(jīng)轉(zhuǎn)西,喉頭干渴難耐,疲勞和饑餓感已經(jīng)折磨得他直不起腰來,只是最后的一股斗志強撐著他。恍恍惚惚間,發(fā)覺前面黑壓壓的敵軍不再動了。
這里是西鄂縣的精山腳下,歷史注定要讓黃巾軍在這個地方覆滅。那些饑勞的農(nóng)民跑不動了,他們半生經(jīng)受勞作之苦,體力終究比不得官軍,面對橫在眼前的精山山脈,再也沒有力氣翻山越嶺繼續(xù)逃亡了。眼瞧著官軍已經(jīng)追上,孫夏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張開雙手向著官軍呼喊:“我們投降!我們投降!不要再……”
他還未喊完,孫堅已經(jīng)催馬上前,一刀削去了他的頭顱。那具沒有腦袋的軀體沒有倒下,兀自朝天噴著憤怒的鮮血!
“跪地求饒也是死!咱拼吧!”那些倒在地上喘大氣的農(nóng)民又一次蹦起來,揮舞著所有能拿的東西,迎著官軍的馬隊襲來。頃刻間所有人都殺得血葫蘆似的,只有黃巾和鐵盔做標(biāo)志。戰(zhàn)馬嘶鳴著沖撞往來,冬日里刀槍與農(nóng)具相撞,時而火星四射。
被砍落的頭顱被人踩馬踢滾來滾去,被刺倒的馬匹無力地掙扎直到被踏成一攤?cè)饽唷_h遠望去,汩汩的鮮血好像汪成一個個血潭,進而漸漸凝固、發(fā)紫、變黑。這一次比西華之戰(zhàn)更加慘烈。
也不知道拼了多久,黃巾軍終于喪失了最后的斗志,連四散奔逃的氣力都沒有了,紛紛坐倒在地,目光呆滯地等待著死亡。官軍則像憤怒的鐵錘,鑿出一片片血海。這已經(jīng)不再是戰(zhàn)爭了,而是屠殺!
曹操定下馬來,看著四周往來斬殺的兵丁,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嚎。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獄血海,他大聲呼喊:“夠了!夠了!不要再殺了!”
可哪里有人聽他的,那些軍兵仍然像魔鬼一樣宣泄著各自的憤恨。曹操一眼看見不遠處曹仁舉著槍亂刺,他趕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槍桿:“別殺了!夠了!”
曹仁已經(jīng)殺紅了眼,奪過槍還想刺人。曹操湊上去,回手給了他一記耳光:“別殺啦!你狗婢的聽沒聽見啊?”
“我聽到了!”曹仁竟然對著自己的族兄咆哮一聲,隨即眼淚像潮水般涌了出來,“為什么不殺?咱們的兄弟都沒了……嗚嗚……你睜開眼看看!咱們?nèi)T還剩幾個人啊……”
他把長槍一扔,伏在馬上痛哭不已,“為什么要打仗?為什么要打這該死的鬼仗呀!”
是啊,為什么要打仗呢?
曹操抬頭望著這血染的戰(zhàn)場:官兵也已經(jīng)殺不動了,都耷拉著臂膀,茫然若失地矗立在大地之上。余生的農(nóng)民似行尸走肉,撫著創(chuàng)傷往四外搖晃著散去……夠了,所有人都已經(jīng)厭惡這場荒唐的戰(zhàn)爭了……
朱儁督著所剩無幾的親兵趕來,他面色慘灰,神情憔悴,仿佛一日之間又蒼老了十歲:“結(jié)束了,終于結(jié)束了。”
“我錯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上戰(zhàn)場了。”曹操咬牙痛哭出來。
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血紅的夕陽映照著血染的大地,尸橫遍野萬籟俱寂……
中平元年十一月,朱儁剿滅南陽黃巾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