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會殺人嗎？”面對這個問題，明川下意識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并且有點懷疑女孩在說傻話。

“是真的會哦。”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將手指抵在唇邊，“噓，你聽。”

——你有沒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仿佛來自身體里面另一個人的聲音，有沒有在深夜的馬路邊，感覺腳不聽使喚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拉開了扇葉窗，坐在窗邊的護欄上。

外面陽光正好，初秋的風還十分清爽，沒有春風中的水汽，沒有冬風的凜冽刺骨，它吹過去，溫柔的撲過他的臉頰。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還混雜了一點細碎的鳴笛聲音。

房間里的電視聲突然停了下來，一片寂靜。

明川仿佛剛剛緩過神，突然抬起了頭。

再一睜眼時，窗邊空無一人。

剛剛的對話像是夢一樣。

明川走出了房間，輕輕地合上了房門。

——

明川往手心哈了一口氣，白霧裊裊，腳還在不停地原地踏步，試圖驅散全身的寒意。天太冷了，小區附近已經沒什么人會在過年前夕出來晃悠。

緊閉的門后傳來了陣陣歡聲笑語，食物的香氣也仿佛擁有了實體，不要命地往他鼻子里鉆。

女朋友從公交車站下來，一見到他就雙手合十，向他道歉。

明川不怎么在意，被鴿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來的遲不遲了。他搓了下手，暖和不少后牽起了女生的手，帶她去吃好吃的。

迄今為止他過的都是相當普通的人生，普通地長大，普通地考上大學，接受了一個長得還不錯的女生的告白，談著普通的戀愛。

明川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主角，也許這輩子都會普通地結婚生子，小孩子可能會走上跟他一樣的人生，至于拯救世界什么的，中二病早就好了。

一天的約會過后，他把女友安全地送回了家，自己準備步行回家，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漆黑一片。

“滋滋”的電流聲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他走的是一條小道，路燈已經壞了好多年了。“噔”得一聲，路燈居然亮了起來，難得地發揮了它在夜里的照明作用。

明川的身影在黃色燈光的照射下被拉得好長，又被切割成好幾個部分，每走一步，影子隨之扭動，好像在躁動著，叫囂著。

鬼使神差地，他蹲下了身，指尖碰地，感受到的是冰冷。

他想，影子會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嗎？

我們一起長大，共居一室，像兄弟姐妹一樣。

我在想什么。明川笑了一聲，站了起來。

——

他有一個妹妹，他只是沒見過她。

媽媽說，當初生下你們兩個的時候我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可惜你妹妹身子骨弱，生下來就死了，只有你還活著。

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從那以后，他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了。即使遭受繼父的虐打，媽媽的冷眼，他只要抱著自己，似乎就能從那個素未謀面的妹妹身上汲取力量。

除夕到了，媽媽為一家人做了一桌子的菜，爺爺奶奶也來了，帶著個九歲的娃娃，吃飯的時候小屁孩鬧個不停，好好的年夜飯被小孩子攪合得不安寧。

奶奶：“這孩子脾氣有點大，又挑食，這不吃那不吃，這桌子上沒他喜歡的菜，齊秋你再去做一桌吧，不能讓他餓著。”

媽媽的臉上有點尷尬，隨即就答應下來了。她轉身去廚房，一個人在廚房里忙碌，

明川突然覺得桌上的飯菜索然無味，他站了起來，收拾自己的碗筷，離開了。

廚房里媽媽重新切著菜，飯桌前的他們看起來才像是一家人，他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音量。

“這齊秋也真是的，煮的都是什么酸臭的東西，我寶貝孫子是一點都吃不下。”

那娃娃又在胡鬧，翻著家里的柜子，喜歡什么便想往懷里揣，旁邊也沒個攔著的。

明川強忍著出去揍人的沖動，放好碗筷后猶豫要不要留下來幫忙。齊秋女士頭也不回地對他說:“出去。“

明川看著她的眼神驟冷，大過年的本來想好好相處，至少不要像以前一樣劍拔弩張。現在似乎沒有那個必要了，連說話的欲望也在頃刻間消失。

耳機里音樂的聲音都擋不住樓下老婦人滔滔不絕的演講，明川痛苦地抱著頭，把自己埋進書里，只想著從這個家里徹底消失，誰都找不到自己才最好。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春節并不和平地過去了。

離開的姿態簡直倉皇不堪，他像個被擊潰的敗將從那個窒息的家里逃了出來。

回到學校后明川才得知自己被綠了。

“嘿哥們，還要去找經管法的林晴嗎？”舍友問。

“不是啊，怎么了？”他包里還專業書，準備去啃啃令人頭疼的c語言，開學有好幾天了，學院安排的課程還沒開始上。

舍友嘖嘖一聲，隨后搖頭，“有人看著她上了隔壁商院富家少爺的豪車，還看到他倆從酒店出來，林晴就差沒把劈腿兩字刻臉上了，有夠不要臉的。”

一瞬間，他不知道心里突然涌上來的情緒是不是憤怒，或者摻雜了更多復雜的情緒。然后他又被舍友拉著手臂往校外走。

“誒誒？”

“兄弟我帶你去看看，我聽他們說這個點那個有錢人差不多要來接林晴了。”舍友似乎在替他憤怒，估計腦子里想象了一幅大鬧的場景。

相反地，明川此時面上倒顯得比較平靜，沒有那種出奇的憤怒，但也不是完全不難過，處了一年的女朋友說綠就綠，換做是誰都會有點接受不了的。

于是明川順著舍友的意思，到了校門口。

“這對狗男女，一點都不遮掩的嗎？”

舍友直接說出了聲，林晴聽到這句話后回頭沖聲音源頭看去，看到明川后一點也不心虛，手指撩過鬢邊的碎發，輕巧地打了聲招呼：“喲。前男友。”

舍友有點看呆了，面前的女生跟一個月前完全判若兩人，他無法想象一個月前羞澀清秀的林晴會變得自信，甚至可以說，她的樣貌有些耀眼。

原來是6分美女，現在直接到了8分，氣質也上去了不少。判若兩人。

腦子里有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安撫自己的情緒，冷靜，冷靜，她不值得。

明川感覺到自己的時間流逝得好慢，感覺終于奪回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他若無其事地打了聲招呼：“是林晴啊。”

然后不怎么在意地轉身，當做什么也沒發生。

舍友回了寢室，他往圖書館走去。自習室安靜得很，摸著手機還在笑的大有人在，真正在看書的人卻寥寥無幾。

明川一反常態地拿出了手機，低頭操作著。

特別關心，情侶空間，消息置頂，全部取消了。清理掉所有跟她相關的東西后，在刪除好友的界面停留了很久，最后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拖進了黑名單后，他松了一口氣。

面前的微積分明明是熟悉的，今天卻沒法再進腦子里，看什么字都看不進去，明川索性摘下圍巾鋪成枕頭，睡了下去。

她明明不是那樣貪慕虛榮的姑娘。

明川回憶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短暫卻是快樂的。明川不會愛人，卻是這個漂亮的姑娘慢慢地教會他體貼，溫柔，兩個人互相包容著相處時的小缺陷。

她明明不是......

帶著這個念頭，他陷入了夢中。

時間一眨眼又到了清明假，收拾東西回去后，在門口就能聽見母親跟繼父在激烈地爭吵著。

打開門后，拖鞋直接與他的臉來了個親密接觸，鼻梁的酸痛直接刺激出了眼淚，明川捂著鼻梁站在玄關處，覺得母親歇斯底里的樣子像一個瘋子。家里的東西撒了一地，根本沒處落腳繼父坐在沙發上擰起眉頭抽煙，語氣十分煩躁：“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個瘋女人！”

“瘋”這個字似乎觸碰到母親纖細敏感的神經，她聲音變得更大了。明川聽著也不是個滋味，后退幾步退到門口，冷眼看著家里從沒停止過的鬧劇。大風“呼”地刮過，關上了門和兩人爭吵的聲音。

外面還是冷，下了一場傾盆大雨，直凍得人四肢僵硬，血液不通。明川慢慢的走著，也不知道到那里去。

現在是白天，街上人來人往，撐著傘的人與他擦肩而過。他拿著把傘，往小路走。人行道上有不少穿梭在行人間尋找避雨地的人，推搡間，傘被擠得搖搖晃晃，明川稍微一松手上的力道，傘就掉在了地上，被人踩了好幾下。

明川也不惱，眼神都沒施舍一個給傘。

到了十字路口前，明川終于抬了他漆黑的眸子，看了紅綠燈一眼。

“要不要去死”這個念頭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他清醒了一秒，隨后意識又被無盡的黑暗吞沒。

“你這樣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明川眼神放空，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部……

酒駕的司機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只有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搖頭晃腦地開著車。

這個糊涂的司機當然沒看到前方呆滯的少年，殘存的意識告訴他必須要剎車了，腳一滑，踩在了油門上。慌忙的司機狂打方向盤，車頭已來不及轉向——

“砰——”那是人體被撞擊后拋起又落下的聲音。

——

明川昏迷之前，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哭喊聲。

“好疼！哥哥我好疼啊——”

“哥哥！哥哥！我錯了你快停下來啊啊啊！會死的！”

意識逐漸與肉體脫離，明川好像看見了那個女孩子。她扎著個俏皮的雙馬尾，穿著一件跟他一模一樣的衣服，埋在他的衣服里痛哭。當她抬起頭時，明川仿佛在照鏡子。

妹妹……你是我素未謀面的最親的妹妹嗎……

明川吃力地開口，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從腹部傳來的撕裂的疼痛遲鈍地爬上了他的神經。

錯愕的人群終于反應過來，撥出了120。

——

“這個男生的家庭住址還有身份全都不知道！快通知家屬啊！”

“脾臟幾乎破碎，醫院血庫血不夠了！前段時間早用完了！”

遲遲趕來的明川父母被通知去驗血，此時的明川早就進了手術室，等待一場生死未卜的手術。

——

醒來的時候，旁邊有一束鮮花。

明川捂著疼痛坐了起來，虛弱得發不出聲。他摁鈴，問護士要了紙筆。

盡管手上沒什么力氣，他還是在紙上寫下了扭扭曲曲的字，七扭八歪得像蚯蚓。

旁人很難認出這幼稚的字是什么。

“今天是新生的第一天。”

“我活下來了。”

他又亂七八糟地寫了一堆難以辨認的字，越是寫，他的痛苦越難以抑制。到了后面，整頁整頁的，不斷重復著三個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淚珠滾過臉頰，他的手突然失去力道，無力地垂在了身體兩側。

“我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