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騎鵝旅行記
- (瑞典)塞爾瑪·拉格洛芙
- 3308字
- 2020-09-11 13:43:58
第6章 雨天
3月30日星期三
這是旅途中的第一個下雨天。大雁們在維木布湖一帶逗留的日子里,天氣一直很好,但是在他們開始向北飛行的這一天卻下起雨來了。男孩騎在鵝背上淋了幾個小時,渾身濕透,凍得直打哆嗦。
在他們早上啟程的時候,天氣還很晴朗,風(fēng)平浪靜。大雁們在高空飛行著,速度均勻,不慌不忙,按照嚴(yán)格的秩序由阿卡領(lǐng)頭,其他大雁排成兩行,成“人”字形跟在后面。當(dāng)時他們沒有時間捉弄地上的動物,但是就像他們不能保持沉默一樣,他們隨著翅膀有節(jié)奏的擺動,不斷發(fā)出平時互相引誘的叫聲:“你在哪兒?我在這兒。你在哪兒?我在這兒。”
所有大雁都不停地鳴叫,只是有時為了向白雄鵝指出飛行路線上的標(biāo)記才停頓一下。這次飛行中的標(biāo)記是林德羅德山光禿的山坡、烏威斯霍爾姆的貴族莊園、克里斯蒂商市的教堂鐘樓、位于烏普瑪那湖和伊維湖之間那一窄條陸地上的拜卡斯古格王室領(lǐng)地和雷斯山的絕壁。
這次飛行一直是很單調(diào)的,但是當(dāng)天空出現(xiàn)烏云時,男孩卻覺得很好玩。過去他只在地面上看過烏云,當(dāng)時他覺得云灰蒙蒙的,非常討厭,但是在陰云里面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現(xiàn)在他看得很清楚,陰云就像在空中行駛的大貨車,上面的貨物堆積如山:有些裝的是灰色的大麻袋,有些裝的是能容下一個湖的水的大桶,還有一些裝的是堆得很高很高的大壇子和大瓶子。整個天空都擠滿了貨車的時候,像是有人發(fā)出了信號,水就一齊從壇子里、大桶里、瓶子里和麻袋里跑出來澆到地上。
第一場春雨一落在地上,叢林里和草地上的小鳥就高興地叫起來。他們的叫聲在天空四處蕩漾。男孩也在鵝背上高興得跳了起來。“現(xiàn)在雨來了,雨水給我們帶來春天,春天給我們帶來鮮花和綠葉,鮮花和綠葉給我們帶來幼蟲和昆蟲,幼蟲和昆蟲給我們帶來吃的,又多又可口的食物比什么都好。”小鳥唱道。
春雨將把植物從沉睡中喚醒并打破冰凍的湖面,大雁們也都為此感到高興。
在克里斯蒂商市一帶人們大量種植馬鈴薯,但是當(dāng)時那些黑色的土地上還沒有長東西。當(dāng)大雁們飛過那里時就叫道:“快起來工作吧,現(xiàn)在春天來喚醒你們了。你們偷懶的時間夠長了。”
當(dāng)他們看見躲雨的人群時就埋怨地叫著:“你們?yōu)槭裁催@樣慌張,你們沒有看見現(xiàn)在下著酸味面包和燒餅嗎?酸味面包和燒餅!”
那是一塊很大很厚的云層,它在迅速向北移動并緊追著大雁。大雁們好像在想,是他們在拖著這片烏云往前走。正在這時他們看到了地上的一些大花園,于是就得意地叫著:“我們送打破碗花花來了,我們送薔薇花來了,我們送蘋果花和櫻桃蕾來了,我們送豌豆和蕓豆、蘿卜和白菜來了!誰想要,誰就接著!誰想要,誰就接著!”
剛開始下雨,大家為此而高興的時候,是這般情景。但是雨又整整下了一個下午,大雁們就不耐煩了。他們對著伊維湖周圍缺雨的森林喊道:“你們還沒喝足嗎?你們還沒喝足嗎?”
天空越來越灰暗了,太陽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誰也不知道它躲在什么地方。雨下得越來越大,雨點(diǎn)沉重地打在大雁的翅膀上并穿過帶油脂的表羽浸到了皮膚上。大地上雨霧彌漫,湖泊、山脈和森林模糊不清,路標(biāo)已無法分辨。飛行的速度越來越慢,歡樂的叫聲消失了,男孩覺得愈來愈冷。
但是他在天空飛行時卻一直沒有泄氣。下午,他們落在了一塊大沼澤地中間的一棵矮小的松樹下。那里的一切又潮濕又寒冷,一些小丘被雪覆蓋著,而另一些則從半融化的冰水坑里光禿禿地鉆了出來。即使在那時他也沒有氣餒,而是精神抖擻地跑著,到處尋找蔓越橘和凍了的牙疙疸。但是,夜幕降臨了,到處漆黑一片,連男孩的夜明眼也無法把黑暗望穿。荒野變得令人可怕。男孩躺在雄鵝的翅膀底下,渾身的潮濕和寒冷卻使他不能入睡。他聽到接連不斷的刷拉刷拉的響聲、可疑的腳步聲和可怕的說話聲,感到非常恐懼,簡直不知道到哪里去躲藏。為了避免嚇?biāo)溃坏貌坏接谢鸷蜔艄獾牡胤饺ァ?/p>
“我何不拿出勇氣,到人那里去度過這一夜呢?”男孩想,“我只是為了在爐火旁坐一會兒,得到一口飯吃。日出之前我肯定能趕回來。”
他從翅膀底下爬出來,滑到了地上。他既沒有驚醒雄鵝,也沒有驚醒大雁,而是悄悄地溜出了沼澤地。
他不清楚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是在斯戈耐還是在斯莫蘭或者布萊金埃。但是他降落在沼澤地上以前,曾隱隱約約地看見過一個很大的村莊,他現(xiàn)在就是朝那里走去。他沒費(fèi)多長時間就找到了一條路,不久就來到了一個村莊的大街上。那條街很長,種著許多樹,街兩旁是一個挨一個的院落。
男孩來到了一個很大的教區(qū)村[1],這種教區(qū)村在瑞典北部非常普遍,而在南部的平原地帶卻一個也沒有。
人們住的房子是木頭造的,非常漂亮。大多數(shù)房屋的山墻和房檐上都有裝飾,游廊的玻璃窗上間或還裝有彩色玻璃。墻上涂了淺色油漆,屋門和窗戶框則為藍(lán)色、綠色或者紅色,閃閃發(fā)光。男孩邊走邊看那些房子,他在路上就聽見了從溫暖的小屋里傳出的人們的說笑聲。他聽不清他們說的什么,但是總覺得人的說話聲很好聽。“要是我敲門請求到屋里去,不知他們會說什么。”他想。
他本想這樣做,但是他一看到明亮的窗戶,先前怕黑的想法又消失了。相反,一直懸在心頭的那種怕接近人的想法又出現(xiàn)了。“在我請求到人家里去之前,還是先在村里轉(zhuǎn)一會兒吧。”他想。
他看到一所有陽臺的房子。男孩經(jīng)過那里時,陽臺的門正好打開,淡黃色的燈光透過漂亮輕軟的門簾射了出來。一位漂亮的少婦來到陽臺上,身子斜靠在欄桿上。“天下雨了,馬上就到春天了。”她說。男孩看到她時,心情很不平靜。他好像是要哭。這是他第一次為與人間隔絕而感到難過。
然后他又走過一家小商店。商店門口停著一臺紅色的播種機(jī)。他停下來看了看,最后爬上去坐到駕駛座位上。他上去之后,嘴里嘟嘟地響著,假裝開了起來。他想,能在田野上駕駛這樣一臺漂亮的機(jī)器該多么好玩。瞬息間他忘記了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子,但是,當(dāng)他恢復(fù)理智之后,就急忙從機(jī)器上跳了下來。他越來越不安起來。這肯定是長期生活在動物中間引起了退化的緣故。他覺得人太了不起,太能干了。
他走過郵局的時候,就想到那些每天從世界各地傳來消息的報(bào)紙。他走過藥店和醫(yī)生住宅時便想,人的本領(lǐng)真大,他們能同疾病和死亡進(jìn)行斗爭。他走過教堂時就想,人們修起教堂是為了能聽人講述紅塵以外的情況,聽人講述上帝、復(fù)蘇和永生。他越走對人世越喜歡了。
孩子們都是沒有遠(yuǎn)見的,只想到鼻子底下的事情。什么東西擺在面前,他們就馬上想要,從來不考慮自己要付出多大代價。在尼爾斯·豪爾耶松決定繼續(xù)當(dāng)一個小狐仙的時候,他對要失去的東西是缺乏周密思考的,但是現(xiàn)在他卻非常害怕從此再也不能恢復(fù)原形。
究竟怎樣做才能再變成一個人呢?這是他很想知道的。
他爬到了一所房子的臺階上,在大雨中坐下來思索。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他想得連眉頭都皺了起來。但是他也很理智。好像他的想法只是在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坐得越久就越找不到答案。
“對我這樣一個讀了這么點(diǎn)書的人來說,這個問題太困難了,”他最后想,“看來我還得回到人中間去。我要向牧師、醫(yī)生、教員和其他有學(xué)問并且知道怎樣解決這個問題的人請教。”
就這樣,他決定馬上就去。他站起來,抖了抖身子,因?yàn)樗麥喩頋竦孟駛€落湯雞。
正在這時,他看見有只大林鸮飛過來,落在街旁的一棵樹上。不久一只站在房檐下的貓頭鷹便開始動起來并喊道:“克維特,克維特!你回來了,沼澤鸮?你在海外過得好嗎?”
“謝謝,貓頭鷹!我過得很好,”沼澤鸮說,“我出去后這里發(fā)生過什么新鮮事嗎?”
“在布萊金埃沒有,沼澤鸮,但是在斯戈耐有。一個男孩讓一個小狐仙給變了,變得像一個松鼠那么小,而后來他就跟著一只家鵝到拉普蘭去了。”
“這真是件怪事,真是件怪事。他永遠(yuǎn)不能再變成人了嗎,貓頭鷹?他永遠(yuǎn)不能再變成人了嗎?”
“這是一個秘密,沼澤鸮,可是我可以告訴你。小狐仙說過,如果他照管著那只雄鵝,讓他平安無事地回到家里,那么……”
“還有什么,貓頭鷹?還有什么?”
“跟我到教堂的鐘樓里去,沼澤鸮,一切你都會明白!我怕在街上說有人偷聽。”
然后,兩個鴟鳥就飛走了。男孩卻高興地把帽子高高地拋到了空中。“只要我照管好雄鵝,讓他平安無事地回到家里,我就可以變成人。好極了!好極了!那時我就變成人了!”
他喊著“好極了”,而奇怪的是房子里的人卻沒有聽見。他們確實(shí)沒有聽見,于是他就盡量挪動兩腿,趕回夜宿在潮濕的沼澤地上的大雁那里去了。
[1] 位于教區(qū)的教堂周圍并受其管轄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