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狼有歌的故鄉
- 莫·哈斯巴根
- 2746字
- 2020-09-11 16:31:25
走向“文學共同體”的多民族中國當代文學
何平
“文學共同體書系·中國當代多民族經典作家文庫”(第一輯)收入當代蒙古族、藏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和彝族阿云嘎、莫·哈斯巴根、艾克拜爾·米吉提、阿拉提·阿斯木、扎西達娃、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吉狄馬加、次仁羅布、萬瑪才旦等小說家和詩人的經典作品,他們的寫作差不多代表了這五個民族當下文學的最高成就。事實上,這些小說家和詩人不僅是各自民族當代文學發展進程中最為杰出、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物,即使放在整個中國當代文學史亦不可忽視。
通常情況下,蒙古族、藏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和彝族的族裔身份,使得這些小說家和詩人往往被歸于“少數民族文學”的視野框架內。不過需要注意到,基于當下中國文學生態場域的特質和屬性,這些作家更應該在中國當代“多民族文學”之“多”之豐富性的論述框架中進行考察。毋庸諱言,受全球化和民族融合等時代因素的影響,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化與漢文化、世界文化的同質化愈發明晰,而多民族的民族性之“多”難免逐漸喪失;但另一方面,中華民族各民族依舊在相當程度上內蘊著獨特自足的民族性,包括相對應的民族文化傳統。在此前提下,我們需要思考:在今天的中國當代文學語境,蒙古族、藏族、維吾爾族、朝鮮族、彝族等及其他民族文學是否已被充分認知與理解?怎樣才能更為深入、準確地辨識文學的民族性?
不管文學史編撰者在編撰過程中如何強調寫作的客觀性,文學史必然葆有編撰者自身獨特的情感態度和價值立場,這當然會關乎多民族文學的論述。諸多中國當代文學史著作時常暴露出這樣的局限:相關作家只有以漢語進行寫作,或是他們的母語作品被不斷翻譯成漢語文本,他們才具有進入中國當代文學史框架范疇的可能性。事實上,如蒙古族、藏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朝鮮族、彝族等民族都有著各自的語言文字和久遠的文化和文學傳統,至今依然表現出語言和文學的雙向建構。當然,要求所有中國當代文學史編撰者都能夠掌握各民族語言是不切實際的。且像巴赫提亞、哈森、蘇永成、哈達奇·剛、金蓮蘭、龍仁青等擁有豐富雙語經驗的譯者、研究者原本可以加入到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編撰工作,然而實際情況是他們鮮少被當代中國文學史編撰所吸納。這也就隨之帶來了一個問題:使用蒙古語、藏語、維吾爾語、哈薩克語、朝鮮語等各自民族語言進行寫作,同時又沒有被譯介為漢語的文學作品怎樣才能進入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論述當中?
需要指出,中國當代文學的版圖中,進行雙語寫作的作家在數量上并不少,如蒙古族的阿云嘎、藏族的萬瑪才旦、維吾爾族的阿拉提·阿斯木都有雙語寫作的實踐。雙語作家通常存在著兩類寫作:一類寫作的影響可能生發于民族內部,另一類寫作由于“漢語”的中介作用從而得到了更為普遍的傳播。由此而言,中國當代文學史指向多民族文學的闡發,實質上是對于相應民族作家漢語寫作的論述。而文學史編撰與當代文學批評面臨著相類似的處境。假如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敘述難以覆蓋到整個國家疆域中除漢語以外使用其他民族母語的少數民族作家及其作品,那么中國當代文學版圖是不完整的。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作為“假想的文學黃金時代”,是很多人在言及中國當代文學時的“熱點”:為何需要重返八十年代?八十年代給中國當代文學提供了哪些富有啟發性的意義要素?但即使是在八十年代這樣一個“假想的文學黃金時代”,蒙古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朝鮮族等民族的文學也并沒有獲得足夠的認知與識別。也許這一時期得到關注與部分展開的只有藏族文學,如扎西達娃的小說在八十年代深刻影響到了中國文學對于現實的想象,從扎西達娃八十年代小說創作所展現出的能力,他具有進入世界一流作家行列的可能。而鄂溫克族作家烏熱爾圖在八十年代也給國內文壇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文學經驗,這也影響到當時尋根文學思潮的生發。而作為對照,我們不禁要問:現在又有多少寫作者能如八十年代的扎西達娃、烏熱爾圖去扭轉當下文學對于現實的想象和文學的地理版圖?而時常被人忽視而理應值得期待的是,國內越來越多的雙語寫作者從母語寫作轉向漢語寫作,成為語言“他鄉”的文學創作者。長期受限于單一漢語寫作環境的漢語作家,往往易產生語言的惰性,而語言或者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越境旅行”卻有可能促成寫作者的體驗、審視和反思。
當我們把阿云嘎、莫·哈斯巴根、艾克拜爾·米吉提、阿拉提·阿斯木、扎西達娃、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吉狄馬加、次仁羅布、萬瑪才旦等放在一起,顯然可以看到他們怎樣以各自民族經驗作為起點,怎樣將他們的文學“細語”融于當下中國文學的“眾聲”。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中國作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它的文化景觀(這其中當然包含文學景觀)的真正魅力,很大程度上植根于它的豐富性和多樣性,植根于它和而不同、多樣共生的厚重與博大。中國多民族文學是象征中華民族悠久歷史的文化標志,是國家值得驕傲的文化寶藏,與此同時,中國多民族文學在繼承與發展的進程中逐漸成為中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所具有的民族身份在文學層面展現出了對于相應民族傳統的認同與歸屬。因此他們的寫作能夠更加深入具體地反映該民族的生存狀態與生活景象,為當代多民族文學的寫作提供了一種重要范式。作為具有獨特精神創造、文化表達、審美呈現的多民族文學,為中國當代文學提供鮮活具體的材料和廣闊的闡釋空間。
改革開放以來,原本相對穩定的民族文化傳統和結構正受到西方話語體系及相關意識形態的猛烈沖擊。具體到各個民族,迅猛的現代化進程使得各民族的風土人情、生活模式、文化理念發生改變,社會流動性驟然變強,傳統的民族特色及其賴以生存的根基正在悄然流失,原本牢固的民族鄉情紐帶出現松動。相對應的,則是多個民族的語言瀕危、民族民俗儀式失傳或畸變、民族精神價值扭曲等。而現代化在滿足和改善個體物質需求的同時,亦存在一些負面因素,如拜金主義、個人主義、享樂主義等等。上述種種道德失范現象導致各民族中的部分優秀文化傳統正面臨巨大的挑戰,這也是各民族共同存在的文化焦慮。“文學共同體書系”追求民族性價值的深度。這些多民族作家打破了外在形貌層面的民族特征,進一步勘探自我民族的精神意緒、性格心理、情感態度、思維結構。深層次的民族心理也體現了該民族成員在共同價值觀引導下的特有屬性。從這個意義而言,多民族文學希望可以探求具有深度的民族性價值,深入了解民族復雜的心理活動,把握揭示民族獨特的心理定勢。我們常能聽到一句流傳甚廣的話:“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但假如民族性被偏執狹隘的地方主義取代,那么,越是民族的,則將離世界越遠,而走向“文學共同體”則是走向對話、豐富和遼闊的世界文學格局的多民族中國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