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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雨干

  • 蜉蝣斯小年
  • 爐子山
  • 4109字
  • 2020-10-19 08:14:47

醫(yī)院門前的大路上,車輛橫行,人來人往。

唐然下了車,看著手心中的小字條,慢慢穿過斑馬線。

住院部,一股刺鼻聞著卻容易上癮的消毒水味道。白色的走廊,即使是白天,也開著明晃晃的白熾燈。

唐然順著人流擠進電梯,不大大空間,卻擠滿了人。她被迫挨著墻壁,護著身子。

電梯里有人抽煙,幾個年輕人捂住鼻子,厭惡地發(fā)出“嘖”聲,可那中年男人卻感受不到旁人的不滿,自顧自繼續(xù)抽著,吐出白色的煙霧。

擁擠中,有人狠狠踩了她一腳,痛的她滯了下氣。她卻不作聲,皺著眉只是抬頭看著紅色的樓層數(shù)字。

4,5,6……

“叮”,八樓到了,電梯門打開。

她連忙側(cè)身擠出去,走出電梯,開始大口呼氣,仿佛才接觸到新鮮空氣。

唐然的臉上始終沒有什么表情,找到門牌號了,她下了決心推門,手卻愣在半空。

透過透明的玻璃門,可以看見最里面的床位上,躺著一個人。腳上打了鋼板,纏著厚厚的繃帶,唐然瞇了瞇眼,那人靠在床上,床板被搖起來了,正好可以坐靠著。他瞇著眼看著窗外,半天,沒有變換姿勢,手都沒動一下。

唐然眸色沉了半分,氤氳不見底。

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床上那人聽到這邊的動靜,看過來,目光有些僵硬呆滯。

唐然不看他,假裝輕松地走過來,手中提著的保溫桶放在病床邊的桌子上,然后架起床尾的桌子,放在床上,打開保溫桶,倒出一碗湯,推到他面前。

這才抬眼看向他。

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看著她,眼波暗黑地深不見底,似有波濤涌動。

他沒有動,碗中盛出的湯冒著熱氣,霧氣騰騰,隔在兩人之間。

沉默了半響,唐然將白碗再向他面前推了推,輕抿了下唇,語氣冰冷:“喝。”

那人頭發(fā)長長了許多,劉海已經(jīng)掩著了眼睛。他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局促地拿起碗,是一碗雞湯,掩著霧氣,埋下眼喝著。

唐然站在床邊,垂眸看著他的腿,思量了很久,慢慢開口,冷著眸色:“怎么搞的?”

那人滯了滯,仰頭將一整碗湯都喝完,擦了嘴巴,平靜地看著她的眼睛,說的很簡潔,嗓音有些干澀:“打架,傷著了。”

唐然沉默了,捏了拳,咬著牙說:“駱躍陽,我發(fā)誓,你再參與那檔子事,就再也見不到我!”

駱躍陽坐在床上,窗外的斜陽照在他的眉間,凌厲的眉骨,此刻卻染上了悲痛。

被子蓋在他的腰間,半響,他笑了:“唐然,我就知道,只有你不會放棄我。”

唐然緊蹙著眉頭,雙手卻抑制不住地顫抖,心中一下一下地抽痛。

駱躍陽一字一句地說,眸色被染的清亮柔和,看了看自己的腿,苦笑:“如果可以,我現(xiàn)在,很想抱抱你。”

唐然咬著下唇,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決堤而出,滾燙的滑落。

她不停地拿袖子擦著,卻擦不盡,站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與他相隔一米的距離。

駱躍陽抬頭看著女孩,稀碎的發(fā)下,眼中晶瑩。伸手,扯過女孩垂下的右手,將她拉進一步。

然后,輕摟住她的腰,頭靠近她,呼吸她身上清淡的味道。

唐然哽咽著:“我真的,很討厭這樣。”

駱躍陽閉著眼,一滴淚滑落:“我知道,我知道……”

唐然推他,吼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大口呼吸著,蹲下來,頭埋在膝上,放肆地哭泣:“我討厭你,我討厭你這樣糟蹋自己,我討厭擔(dān)驚受怕,我討厭這樣為你傷心的自己,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少年穿著病號服,松垮的藍色,襯得他十分消瘦。此時他半身趴在床邊,伸出雙手,慢慢扶上女孩的臉,輕輕擦掉她臉頰的淚。

他輕笑,眼中晶瑩:“唐然,都是我的錯,真的,我再也不這樣了,我再也不敢這樣了。”

代價真大。

陽光正好的溫度,落在地上,一片金黃。

唐然突然起身,抱住他,趴在他的肩頭,淚將衣服染濕了一大片,無法壓住地抽泣,肩頭顫抖。

駱躍陽只是拍著她的背,摸著她被剪短的發(fā),被掏空的心,復(fù)而填滿的滋味。

什么不小心被丟棄,又重新拾回來。

待兩人都平靜下來,唐然松開他,輕咳,為剛才的場景感到尷尬,扒拉扒拉頭發(fā),避開他的目光。

駱躍陽始終含笑,直直凝視著她,蒼白的面頰上,添了幾分血氣。

唐然不知做什么,只好再給他倒出一碗湯,看著他再次喝完,又倒一碗。

駱躍陽哭笑不得,眸中有了生氣,他笑著問道:“你做的嗎?”

唐然搖頭:“不是,路邊撿的。”

駱躍陽開懷大笑,就像聽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話一般,露出潔白干凈的牙齒。

唐然覺得嗓子干澀,給自己倒了杯水:“你……家人呢?”

駱躍陽低眉看著自己的腿,輕輕捶打了幾下,淡笑:“在家呢,估計忙到?jīng)]時間來看我。”

唐然不忍心地撇了他一眼,馬上轉(zhuǎn)過去。

駱躍陽卻笑得無邪,看出了她的心思:“唐然,你能來看我,就是我最大的愿望,現(xiàn)在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唐然坐在床邊,晃了晃腿:“說的就像你多離不開我一樣。”

駱躍陽卻仔細想了想:“不知道,但確確實實,在這里待了這么多天,最想見到的,就是你。”

末了,看著她,又補了一句:“每天晚上都很想。”

唐然微愣,眼圈微微紅了:“傻子。”

駱躍陽:“傻人有傻福。”

——

唐然看著他將一大碗雞湯全部喝完,才發(fā)現(xiàn)他的東西真的少的可憐,連個開水瓶都沒有。

三人間的病房,只睡了他一人,也沒人照顧他,若是有些旁人,倒還能幫拂他一些。

唐然皺了眉,問道:“你每天吃什么?”

駱躍陽聳肩:“你知道吧,我有很多小弟,打個電話,就能給我送上來。”

唐然瞪著他。

駱躍陽看著她的大眼睛,訕訕閉了嘴。

唐然:“駱躍陽,我說真的,你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我絕對連著你一起討厭。”

駱躍陽立馬點頭:“不聯(lián)系了,再也不聯(lián)系了。”

唐然轉(zhuǎn)身將保溫桶提進洗手間,接了水簡單沖洗著。她不知道他的話,是真的帶了幾分承諾。

已經(jīng)是深春了,天氣漸漸暖起來,龍頭下的水卻依舊有些涼。

他坐在床上,看著她的背影,慢慢笑著,一直笑著。

——

唐然打開窗戶,風(fēng)細細吹進來。

她看著窗外,樓下是一片綠化,大大的花壇,五顏六色的星星點點。

唐然回頭:“想出去走走嗎?”

八樓是骨科,有專門出租輪椅的生意,三個小時二十塊錢。

唐然推著他下了電梯,出門,一陣清爽舒適的風(fēng)。

駱躍陽安靜坐著:“我重嗎?”

唐然看著前方:“能有多重?我是推你不是背你。”

駱躍陽:“哦。”

到了花壇前,白色的外壁被風(fēng)雨侵蝕,脫落的斑駁痕跡。

倒是壇中的花,一大片的三色堇,長的很好,小小的一朵,嬌翠欲滴。

花壇兩邊便是銀杏樹,正是發(fā)綠芽的時候,賞心悅目,一派生機。

唐然看著最外面一朵紫色的三色堇,問道:“那群人為什么打你??”

駱躍陽:“啊,那個啊,當(dāng)時我看到他們欺負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女孩,我見義勇為,但是寡不敵眾,就被揍了。”

唐然垂眸看著他不說話,目光執(zhí)拗。

他接著說:“本來我身手是很好的,一大四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是那天狀態(tài)不好,而且,他們?nèi)硕啵€耍陰招,要不是我只長了兩只眼睛,還不知道是誰揍誰呢!”

唐然一動不動,看著他的嘴張張合合。

駱躍陽避開她的目光,又似喃喃:“他們真的欺負一個小女孩了……”

唐然大聲說:“沒人欺負她,她好的很,不能再比任何時候都好了,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

駱躍陽抬眼,眸色清亮,半響微笑著開口:“知道了。”

她過得很好,知道了。

真的真的。

——

傍晚的太陽,很近很大,紅色的圓形,紅色染料被打翻,一片絢爛壯觀的錦綢。

言之庭跟著時沐身后,手中提著菜籃子,里面裝著剛從后屋菜地里挖出來的蘿卜大白菜。

后屋本來是一片小山丘,從側(cè)邊抄近道就可以過去,后來蓋了房子擋了小路,只好從巷子走出去繞一個大彎才能到。

他一臉嫌棄:“為什么我要提著這玩意兒,跟我的氣質(zhì)完全不搭!”

時沐撇他一眼:“不是你說沒事做非要跟我一起去的嗎?去了還不干活,只會幫倒忙!”

這少爺一去像沒見過世面一般,找著個螞蟻洞就開始挖,灌湖水往洞里面澆。好不容易幫著她干會兒活,蘿卜一個沒拔出來,全把蘿卜葉扯下來了,又沒帶工具,時沐沒辦法,只好把他趕到一邊,那石頭刨開土,工作量足足增加了一倍。

言之庭摸摸鼻子,跟上來:“小沐,晚上吃啥?”

時沐看看筐里紅彤彤的大蘿卜:“現(xiàn)在燉蘿卜湯來不及了,就炒紅蘿卜絲吧。”

言之庭笑:“我來炒怎么樣,奶奶上次已經(jīng)教過我了。”

自從和奶奶學(xué)了手藝之后,他一直想多展示展示。

時沐:“你行嗎?已經(jīng)七點多了,等你慢吞吞炒出來都到九點了,奶奶都餓了。”

言之庭考慮了一下:“那我明天炒。”

時沐:“言少爺,不記得了,你明天要回你家的啊。”

下午待在時家的時候,言之庭接到了言母打來的電話,時沐正在旁邊寫作業(yè),聽了個大概,讓他趁放假回家一趟,他沉默半響,答應(yīng)了。

言之庭抽出一只手拍了她的肩膀,說道:“放心吧,要不了一整天,我晚上就回來。”

時沐連忙躲開:“你手上有泥巴!”

他的家庭,時沐其實是可以猜出幾分的。

之前見過好幾次言母,來看他,不過半天就走了,有時候給言之庭帶些生活用品,有時候來給他做頓飯,短暫的陪陪他。倒是很少見到言父,除了那一次。

可能他跟父親的關(guān)系不怎么好,但是對母親還是挺親的。因為她可以感覺的到,每次言母來,言之庭雖然沒什么表現(xiàn),但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不錯。

而且每次言母走時,他都將她送到巷子口。

唯一不太熟悉的,就是他的哥哥,他們的班主任。沒有見他來過一次,而且很顯然林致并不知道他現(xiàn)在住在這里,和她是鄰居。

平時在班里,他和言之庭也完全沒有什么交流,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們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畢竟在同學(xué)們眼里,言之庭只是個脾氣一般,成績不起眼的“帥哥”,至于不怎么受老師重視,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切著蘿卜絲,走了神,鋒利地刀面一不小心劃破了手指,立刻滲出鮮紅色的血珠。

時沐皺了眉,連忙走到水龍頭下沖洗,所幸只是輕輕劃傷,傷口不深,絲絲的疼痛,但是一會兒就好了。

她不是矯情的人,沒管它,繼續(xù)翹著那根指頭切菜。

言之庭將洗好的蔥遞給她,注意到她的無名指滲出了紅色的,取了她手中的刀,捉起那根指。

廚房的燈光有些暗,他湊得很近才發(fā)現(xiàn)了那一道傷痕,蹙了眉:“笨不笨,這都能傷到?”

時沐掙脫了他的手,繼續(xù)拿過刀切著:“哪有那么脆弱啊,小傷口而已,一點都不疼。”

言之庭再次將刀奪過去,避著刀刃,將她趕出去:“真是沒用,走開走開!我來切。”

時沐被趕到一邊,看著他挽起袖子,哭笑不得。她也沒走,就站在門口,背靠著陰影。

面對著他的側(cè)面,他的黑發(fā)微垂在額頭,薄唇好看,面容雋秀清澈。

時沐微微嘆氣:“你小心點。”

言之庭抬眼撇她一眼:“我又不像有些人,傻的不行。”

時沐淡笑,頭靠在門框處:“我傻嗎?我數(shù)學(xué)每次都考第一名呢。”

言之庭挑眉:“你的聰明也只用到學(xué)習(xí)上了,其余時候都笨到不行。”

時沐笑:“比如?”

言之庭輕呵,自顧自切著:“比如,本少爺對你這么好,你卻不知道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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