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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無法探尋(三)

  • 蜉蝣斯小年
  • 爐子山
  • 3920字
  • 2020-10-14 09:40:35

所有觀眾都站了起來,時沐愣了愣,也跟著起身,傻巴著眼睛拍巴掌。

人們有序離場時,言之庭卻將她帶到后臺。

黑色的絨幕布,掀開走進去,素白整潔的室內,大大桌臺上放置的樂器,泛著金色的光芒。有些演奏家仍穿著長裙燕尾服,來不及更換,卻耐心地擦著樂器,放置在黑色盒匣中。

他帶著她,穿過人群,向內走去,不時,過往的人仿佛認識他,跟他頷首打招呼,言之庭也舉止有禮,含笑點頭,微微致敬。

窗前,一位身著白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和一位黑色正裝的男子正在說著什么,時沐定睛一看,就是剛剛引他們進來的那人。

言之庭走到他們跟前,那年紀較大的男子看到他,頓了頓。

言之庭笑著微彎腰:“金老師。”

男子留著藝術家的長發,鬢間有了些許白發,他看著他,略顯責怪:“多久沒見了,看這孩子……”

言之庭笑:“老師,您知道的,高中課程緊,沒那么多時間來看您。”

金汶瘦高正氣:“哪是沒時間,是把我這個老師忘了吧!”

言之庭笑著,面對旁人,總能體面得體,把握著分寸,跟在她身邊的那人,不怎么像。

“怎么會?您的演奏我當然會來,只是,看完您的表演,我總是自愧不如,倒常讓我感到挫敗。”

被喚作金老師的男子被逗笑了,一臉英明卻驕傲:“你個小東西,我一手帶大的,只怕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我這個前輩啊,都要隱退啰!”

身旁的黑衣男子似乎是助理,得體地同言之庭握了手,安靜聽著兩人寒暄。

這時,金老師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小女孩,問道:“這是?”

言之庭抬眼:“忘了介紹了,老師,這是我的朋友時沐。小沐,金老師,也是我的老師。”

金霂,雖年過半百,名氣卻大。年輕些時在歐洲念過書,進修樂理。后來被言季楠請了回來,專門教他彈鋼琴,每年都有固定幾場的演奏會,閑暇時就被家境富裕的家長們請去當私人家教,他卻有骨氣,不看錢,只看人,看對眼了就好說,要是看不上眼的,怎么請都請不動。

金老師瞅著女孩局促的眉眼,心覺可愛:“時沐是吧,你好孩子。小陳,待會好好招待一下之庭的朋友。”

助理點了點頭,朝時沐溫和禮貌地微笑,金絲鏡框下的眼睛炯炯有神,溫和有禮的模樣,倒和她很像。

時沐也笑,學著言之庭的樣子微微頷首,小臉紅紅的,小聲不敢說話。

言之庭擺手:“招待就不必了,您晚上還有演奏,下次再登門拜訪您,之庭失禮,就先走了。”

小陳卻說:“小少爺,晚上開始之前有場宴席,大多數人您都熟悉,不如一起出席……”

言之庭:“我哥去嗎?”

小陳掂量了一下,訕訕點頭:“大少爺會出席,這次都是界內精英,費琴老師、吳墨老師都會參加,你去的話,那就更好了。”

言之庭搖頭,收斂了幾分目光:“不用,你們去就好。”

金霂微默,點頭,看著他半響,鄭重地說:“之庭,你是個有天份的孩子,我教這么多年,心里最器重的就是你!要是做什么決定,先跟我商量商量,別賭氣后悔了終生。”

言之庭沉默了會兒,掂量幾分,驀地卻笑:“”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心里自然明白。”

“從小到大,只怕是我的事,從不由我來決定。”

——

從文化館出來時,雨過天晴,天空凈白無暇。

門口的侍應見了兩人,態度逆轉,彎腰送著他們離開。

言之庭在前方,步子很慢,脊背在白色襯衫下卻更顯得挺直。

時沐抱著兩人來時的雨衣,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大約十步的距離,不近不遠。

言之庭不回頭,不知在想些什么,目視前方,似乎忘了身后這人的存在。

時沐垂著腦袋看著腳步,他的步伐比她大,頻率一致,距離被拉開。

她在想,這十步,走過去需要多久。

走著走著,穿過馬路,踏上街邊的人行道。青紅相間的小瓷磚,飄落在地被淋濕的葉子,踩在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欄桿這邊,一位老爺爺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奶奶,步履蹣跚。兩人頭發都已花白,老爺爺佝僂著腰,步伐很慢很慢,雙手握在輪椅的柄上,正在過馬路。

所幸,斑馬線兩旁的車輛停下來,安靜地等待兩人過到馬路另一頭。

時沐扭頭,沒注意路,“啪嗒”,一不小心踩進了水洼。

言之庭聽到聲響,回頭。

時沐提起褲腳,水浸濕了鞋子,蕩起波紋,濕潤冰涼的難受。

他皺眉,回身走過來:“怎么這么不小心。”

時沐訕笑:“抱歉,言之庭。”

他掏出紙巾,彎腰,擦著她褲腳的黑泥。聞聲愣了,復而擰著眉眼說:“不對。”

時沐:“什么不對?”

言之庭說:“你應該說,還不是怪你,不提醒我看路!這樣才對。”

時沐揉揉鼻子:“我平時對你,都是這么兇嗎……”

他重重點頭:“兇,兇死了,再兇點這輩子估計嫁不出去。”

她居高臨下,黑發從兩邊垂下,不禁噗嗤笑了:“說的像真的一樣。”

言之庭起身將紙巾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拍了拍手:“不好意思,我從小人送外號頂級預言家,說過的話比塔羅牌還準。”

時沐微笑:“你確定是預言家而不是叫你烏鴉嘴?”

他把手插進口袋,橫她一眼:“少爺我風流倜儻,小時候偷偷喜歡我的女孩一大堆!除了夸我沒人說過我的閑話。”

時沐橫回去,怎么琢磨就不像是實話:“說的就像你的耳朵長在別人身上一樣,他們的嘴,你怎能每句話都聽得見。”

他卻笑:“沒有,所以我希望別人說過什么他們就說過什么。”

時沐撇嘴:“切,蠻不講理。”

那人慢慢伸了個懶腰,毫不在意地說:“小沐,我只是不希望聽到你的抱歉。”

她疑惑,將發挽至而后,等著他的下句。

言之庭輕輕拍她的腦袋,眼眸黑亮幽深,明明在笑,卻又不像在笑,他說:“就像你虧欠我什么似的,很難受,很不舒服。”

他下意識捂著胸口,白皙的指節干凈纖細。時沐不懂,皺眉看著他,想從他臉上尋求答案。

言之庭卻轉身,避開她的目光,向前走去。

她復而低頭,微微嘆出口氣。

這十步的距離,她沒能邁過去。不僅沒邁過去,還踩了攤污水,初春里滲骨的冰寒,黑色褲腳上,占了些白色的紙屑,時沐蹬了蹬腿,紙屑卻不下去,她哭笑不得

都是什么事兒。

——

“欸,你聽說了嗎?”

“啊?我怎么聽說是惹上什么人了,把他手還是腳打折了,人家家里賠了好幾十萬呢。”

“那真是可惜,那個男生我在學校見過幾次,長的還挺帥的……”

“嘖嘖嘖,家里沒教好,自己做的孽,出了這事估計得退學了吧?”

……

兩個女生接完水從五班教室窗口走過,八卦的尖銳聲音也不壓制,教室內的人聽的一清二楚。

唐然正在寫字,筆頓了頓,沒有抬頭,骨節卻分明攥的發白。

班里人自然也聽到了,知曉的人不敢說話,屏氣凝神。而有些人卻落井下石,發出嗤笑:他活該!

教室后邊靠窗的座位始終空了出來,即使一個假期落了灰,也沒人擦洗,雜亂堆了幾本書。

同桌陳飄譏笑,故意讓她聽到似的,轉著筆說:“唐然,你知道這事兒嗎?”

唐然繼續寫著語文題:“什么事?”

“還能是什么事兒,駱躍陽唄。”她湊過去,玩味般地扯起嘴角,語氣輕浮狹隘。

唐然搖頭,翻了一頁,一行一行看下去,毫不在乎:“關我什么事。”

陳飄笑了,撫撫眼角:“啊,也沒多大事”

未說完,她頓了頓,風涼刻薄的語調:“只是……我以為你會關心他,沒想到,是他一廂情愿罷了。”

唐然抬頭:“怎么說?他怎么一廂情愿了?”

那人夸張地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唐然冷了眸色,手攥緊了書頁。

她訕訕,重新開口:“駱躍陽警告了何小米,何小米找人打了他……”

何小米?哦,故意使壞將她推倒還跟她倒了歉的那個女生。

何小米想嚇嚇他,沒想到怎么動了手,沒想到還把人打傷了,沒想到會鬧的這樣大。

這不是丟母校的臉面嗎?所以,這樣的學生不能要,所以,他怎么還能回來上課。

所以,保的準,肯定是要退學了。

唐然低頭,平淡地看不出悲喜,拿出數學本,寫著萬能公式。

陳飄詫異,轉眼卻笑:“原來你也沒有心。”

唐然的睫毛微微顫抖,鼻息穩定:“他自己選的,他自己要這么做,關我什么事?”

“他可是為了你才挨打的。”

唐然笑,沒有什么生氣的笑:“好像,不是我要求他這么做的吧?”

所以,真的,跟我有什么關系。

——

校廣場前的花壇里,種了一小片風信子,白色,紫色,粉色的花束,根須潔白,花序豐滿,緊緊地蹙成一團。

風信子花期不長,五顏六色的,學生們都稀罕。所以盡管花壇前擺放了“禁止采摘”的標語,還是有些同學偷偷折下一簇帶回教室,放在塑料瓶里養著。

唐然拉著時沐跑過去,彎下腰輕聞了一下:“哇,小沐,好漂亮啊。”

時沐也撫身嗅了嗅,花粉進入鼻子,卻打了個噴嚏。

唐然捧腹大笑,指著她說:“傻不拉的!”

去廁所的路上,唐然輕輕抱住時沐,邊走邊把頭擱在她的肩上。

時沐掙扎:“誒呀,什么毛病,難受!”

唐然卻笑:“什么嘛!你要是個男的就好了。”

時沐望天,想了想,點點頭:“對,我要是個男的就好了。”

唐然大眼睛望著她,溢出來陽光。

時沐說:“我要是男的,多干點體力活,力氣大點,還能多賺些錢。”

唐然點她的腦袋,鄙視地說道:“笨蛋,體力時代已經過去了好嗎,用腦子來錢最快。”

時沐翻白眼:“我要是個男的,肯定也很聰明。”

唐然:“那倒是。”

回來時,唐然偷摸摸回道花壇錢,躲開教導主任的偵查,折下一朵紅色的風信子,連忙拉著時沐跑回教學樓里,將那朵紅花小心翼翼藏在口袋里。

時沐不禁嗤笑:“喂,你干嘛?”

唐然:“噓!被抓到要扣學分的!”

時沐:“那你還摘?多不文明啊。”

“就這一次,我再也不傷害小生命了。”唐然輕輕撫摸著紅色的花瓣,尾部是漸變的粉,嬌嫩好看。

她忽而抬頭:“小沐,你知道風信子的花語是什么嗎?”

“我愛你?”時沐漫不經心。

唐然“嘁”:“真俗氣,真像你。”

時沐:“那就是……祝你幸福?”

唐然搖搖頭,眼眸閃著黑亮的光。

時沐:“那就不知道了,我能想到爛大街的花語就是這兩個。”

唐然微微笑:“紅色的,是,感謝你讓我感動的愛。”

時沐轉身,趴在欄桿上,驚訝地瞅著她:“愛?唐然,你有情況了?”

她搖頭。

時沐看著樓下零零散散的人群,瞇著眼:“我們這個年紀,談愛是不是太早了?”

“嗯。”唐然點頭:太早了。”

現在談什么愛,沒金錢沒能力,只是一個突然冒出的念頭,毫無征兆的心動,你便說著喜歡,便把愛掛在嘴邊。看不清未來,甚至把握不住方向,何必學著肥皂劇里面說什么天長地久相伴一生,都是假的。

愛,多難啊。

永遠愛你,多蒼白,多俗啊。

你們這些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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