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攝致，而不敢終留。”

二月十二，花朝節，清晨。

薄薄寒意籠罩在蘅蕪苑中，薛寶釵手中拿著一本裝訂粗糙的書本，正在輕聲誦讀著。

這是她從絳黛那里借來的一本書，看字跡為絳玉手抄，不知何人所作，只有每卷尾的聊齋二字，據說是作者的居所。

其中故事多涉及鬼魅狐仙，新奇有趣，自從借到之后，寶釵一直愛不釋手。

然而她今日的誦讀卻是有目標的，聊齋志異第一卷有狐嫁女一文，剛才寶釵仔細讀過，終于確定她之前的感覺沒有出錯。

昨日在西院賈母處，賈寶玉曾經講過一個故事，那人信誓旦旦的模樣像是真的親身經歷過，其中劇情與狐嫁女這篇文章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地點換到了大觀園而已。

從賈寶玉開始撞鬼的時候，寶釵就一直覺得奇怪，他口中敘述的種種，自己似乎都在哪里見到過，直到昨天寶釵才真正想起，這種微妙的既視感從何而來。

這實在是件很詭異的事情，子不語怪力亂神，于鬼魅邪說一道寶釵向來不會當真，可當書本里的故事發生在現實中時，這個豆蔻少女難免會心存好奇。

而且關于這件事情，她心中已經有了些許眉目，不然不會向林大妹妹問出那樣的問題。

林家的兩位妹妹，身上都有非常之術。

這是寶釵很早就有的猜測，原因有很多，包括黛玉在瓢潑大雨中水不及身，絳玉救治寶玉落水時火中取栗，諸如此類，都非凡人所能為。

而且手里這本聊齋志異，也是從絳黛舊居的花廳里借過來的，以薛寶釵涉獵之廣，之前也從未見過或者聽說過這樣的故事。

在這種的情況下，結合絳玉對寶玉偶爾露出的反感態度，以及賈母經常強行把林妹妹們和寶玉扣在一起，有這樣的猜測簡直再正常也不過。

寶玉之所以會出現類似撞邪的情況，是林大妹妹在動手整治他。

至于為什么不是林妹妹，看她當初煩極了也只是支寶玉去修園子就明白了。

寶釵同樣知道，這種猜測不可對人言，首先沒人會信，其次她也不愿意。

她是個看透不說透的性子，依她對林大妹妹的觀察，對方不是那種動輒置人于死地的狠辣之人，就當這事真是她干的，目的也多半在于變相禁足賈寶玉。

這樣一想，一切就變得合理起來。

為什么賈寶玉在二月初二那天才開始撞鬼，為什么他在大觀園外就沒有這種遭遇，都有了合適的解釋。

至于真相是不是這樣，寶釵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

“姑娘，時辰差不多了。”

此時丫鬟鶯兒的話打斷了寶釵的沉思，今日是絳黛生日，她們這些姊妹們都要去祝賀的，寶釵起了個大早，算算時間也該動身了。

“好，帶上手禮，我們過去罷。”

……

絳黛生辰，百花初放，瀟湘館一大早便來了不少客人，顯得熱鬧非常。

“寶姑娘這邊兒請。”

含翠鎖青紫鵑在外接引，內里雪雁帶著小丫鬟和王熙鳳派來幫忙的人布置著席面，忙碌但不顯得雜亂。

寶釵進里屋一路上，把瀟湘館中各人各相看在眼中，暗暗感嘆絳黛管理自己房里人的出眾之處，以小見大，這兩位林姑娘日后管家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林姑娘們最終芳歸何處，現在誰都不得而知。

“寶姐姐到了！”

內里探春湘云早到幾刻，正與絳黛一同坐著談笑，見寶釵后來，湘云先開口叫道。

寶釵把隨手的禮物交給小丫鬟，而后看著眾美說道“我還以為我算早的呢。”

“也不晚。”

坐于內側炕沿上的絳玉揚眉笑道：“昨兒個我跟外祖母商議過，今日長輩都不進來，只咱們姐妹間聚一聚，早來遲到都是一樣的。”

昨日下午絳玉又去了一趟西院，就是為這件事情，這是絳黛同住榮國府的頭一次生日，賈母本來想要大肆操辦一番，叫上所有女眷。

連王熙鳳都準備好了，可臨了賈寶玉卻又恰到好處地有些撞邪的意思，可急壞了賈母和王夫人。

加之今天寶玉的寄名干娘馬道婆要來，正好可以看一下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右絳黛生日每年都有，還是寶玉的問題更加重要，于是賈母便允了絳玉所請，只作姊妹間聚會，其他人隨點賀禮也就罷了。

姐妹們都樂見其成，與長輩在一塊兒熱鬧是熱鬧了，總有些話得斟酌著說，難免會略微不自在，這種同齡人在一起才可以縱情聲色，也不需要動太多心眼。

對于絳玉而言，賈寶玉不在更加是好事，應付那人還是有些麻煩的，至少她無法像現在這樣靜靜吃著糕點，聽姐妹們閑話。

她最喜歡的桂花糕，含翠特意準備了好多呢。

“昨晌鳳丫頭才請的人，今兒就到了，寶兄弟這個干娘倒也疼他。”

在絳黛里屋分次序坐好后寒暄幾句，寶釵率先挑起了這個話題。

“也未必。”

聽了寶釵這話，黛玉不由得嗤笑一聲道：“聽說那個婆子平日里，也未曾與寶二哥打多少交道，不過是寄名干娘用以求安拜愿，有多少感情在可難說。”

關于馬道婆在書里做過的那些事，黛玉極為不齒，難免就在話語中帶出來幾分，被姐姐暗暗瞪了一眼后才抿嘴不言。

“你這張嘴啊……”

寶釵笑著搖頭，對黛玉話中的刺兒不作置評，又轉向絳玉問道：“大嫂子和鳳丫頭過來么？”

“邀帖下過了，二嫂子身上事兒多，大嫂子要看著蘭兒讀書，要過來恐怕也都得晌午。”

要說交情，絳黛跟鳳姐兒還算親密，和李紈就有些淡淡，不過二位嫂子都有回帖和禮物送到，真來了也就是多一副碗筷，有預案也不會慌亂或者失禮。

這個時候，歡笑著的姊妹們都不清楚，她們口中談論的每一個人，都在遭遇著很糟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