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是富貴人家的底蘊之一，無論什么時代都是如此，其大致可分為經史子集四類，幾可囊括天下所有書籍。

對于飽讀詩書的寶釵來說，絳黛花廳里的前三個書架她不太會留心，因此從一開始，她的目光就停留在集那一部上。

詩詞、曲賦、文章，以及各種總集合集，黛玉平時也收藏了不少，雖比不上家中老父的藏書，總歸勉強可稱一句全整。

沒辦法，幼年的絳玉在黛玉眼中，說是半個文盲也不為過，好在姐姐起碼還肯讀肯學，她才能幫上忙，各類基本書籍也少不得。

絳黛姊妹說是幼年無師，其實絳玉的啟蒙讀學除了林如海和賈敏之外，妹妹也算是她半師，盡管離經叛道的絳玉沒少在這方面惹妹妹生氣。

及至姐姐大約入門后，這些書便被一股腦地塞到黛玉的書架上，磊得比前世更滿，隨她從南到北，落到這榮國府的深宅大院中。

在絳黛咬著耳朵私語的時候，寶釵難得起了一分尋寶似的興趣。

她自家也有藏書，祖上紫薇舍人為了給后人留些底蘊，晚年在收集書籍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可惜該讀的薛蟠如避蠅虻，反倒是便宜了寶釵這個姑娘家。

于是寶釵在書架上巡視著，時不時拿下一本書，或喜或嘆讀過之后，再小心地放回去，繼續尋找下個驚喜，一時竟有些入了迷。

“說了寶姐姐的病絕非人力可解，這種事我犯得著哄她么？”

以絳黛此時的耳力，已經可以于近在咫尺處私語而不被人發覺，因此就連來添茶備果的紫鵑都沒發現，兩位姑娘其實一直在交談著。

“姐姐，咱們朝夕共處十幾年，我也算久病成良醫，你哪句話里摻假要瞞旁人容易，糊弄我可不能了。”

黛玉說到這個還有些氣憤，實在是被絳玉哄騙的次數有點多，如今入道之后愈發心細，在加上對姐姐的了解，她能有九分肯定絳玉剛剛沒說真話，至少沒說全。

“這都是什么惡意揣測，我連寶二哥都費勁救下了……”

絳玉也真是明白了何謂自尋苦果，黛玉居然不信她，連妹妹遞來吃到口里的桂花糕都少了些滋味。

“那你說寶姐姐癥從何來，方才那句虛火過重又是什么意思？”

聽了妹妹的問題，絳玉想想后答道：“寶姐姐似是因什么事而有些心急，想盡快解決身上的熱癥，這病是體內積火所致，即便放在你我身上都很有些麻煩，更何況她一個凡人。”

“冷香丸也不管用么？”

“那東西只是僧道給的由頭，實在難說真能有效力，我想前世是那二仙在寶姐姐身上使了什么手段，才略微壓制了這份熱毒。”

“他們使得，你使不得？”

妹妹對她的信任有些盲目，絳玉聞言苦笑道：“且不說如今修為不比昔年，即便是年前的我恐怕也不成，熱毒沉于心脈和丹田，外人很難動得，除非……”

“除非怎樣？”

黛玉正有些懊悔，她前世與寶釵關系其實很不錯，如果中間不是隔著寶玉或許會更好。因為絳黛姊妹入世，癩頭僧人沒有提供冷香丸的方子，導致寶釵被熱毒折磨到現在，說來還有她們的一份責任在。

而且姐姐為何修為下降她也清楚，就像是一壺茶，倒在兩只杯子里以后，壺中的茶水自然就少了。此時聽姐姐話語之中仍有余地，她連忙問道。

“除非帶她入道，讓她以自身修為把熱毒化去，不過即便寶姐姐有你這樣的天分，消耗的時日也該以年為計，而且這法子并不好……”

除妹妹以外，絳玉可不打算為其他人開蒙，且不說這方世界本就不適合修煉，單說因果糾纏她就無法接受。

當然此時的絳玉并不知道，有人已經從她身上得到了一分造化，王熙鳳這幾天沒往絳黛院里走，鎖青聽到些風聲也只以為是笑談，甚至沒有匯報給大姑娘。

畢竟璉二奶奶閑時多了個拍椅子的愛好，也實在說不上是什么大事。

“以年為計……”

黛玉很清楚姐姐的為難，何況一兩年后黃花菜都涼了，強逼姐姐也沒用，于是這事成了死局，她的心情也變得有些低落。

“這幅楹聯有些意思，書也很有趣，妹妹們從何處謄得？”

正當絳玉安撫妹妹的時候，聽到寶釵如此說話，絳黛對視一眼后同時轉頭。

寶釵站在書架前，拿著粗糙的手抄本看向她們。

你怎么把這種書也放上去了？

絳玉以目光向妹妹傳達這個意思。

你寫的東西，還怕人看么？

從黛玉的神色就能看出，她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畢竟比起才子佳人的話本小說，寶釵手上的已經算是不太出格的了，用不著刻意藏起來。

這本書絳黛當然記得，寶釵口中的楹聯她們也有印象，這是姊妹倆前些年手題的。

彼時林家居于揚州，絳玉初次遠行歸來，為黛玉帶了兩部自寫的手抄本，其中之一是《儒林外史》，另一部就是寶釵手上的這本。

兩部都是絳玉曾經有限的認知中，極為優秀的作品，因此在察覺這方世界中并沒有這兩部書時，她在外練筆時便隨手寫了下來，筆觸當然不比原作，但能修改一些原本不適宜的內容，用來怡情冶性再合適不過。

但凡讀書之人，對這種從未露于人前的好文字都會見獵心喜，黛玉也不例外，后來甚至逼著姐姐為這部書題了半聯。

幽幽去路難知，鬼塵妖火，何處隴頭尋舊骨。

好在九歲的絳玉也算讀了些書，字還過得去，總不至于太過露怯辱沒原作者，這上聯也是她對此書的認識，所謂寫鬼寫妖高人一等正當其義。

至于黛玉的理解則與姐姐稍有差別，姊妹倆喜愛的篇章也各不相同，因此她的下聯是另一般口氣。

杳杳芳蹤莫測，狐義魅情，幾回簾外認清魂。

至于橫批，用這部書本來的書名即可，只是在寶釵看來就會有些不解，此時正好發問。

“聊齋志異……何謂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