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取行善積德之意，至少賈府預備元妃省親而建造的這座善堂，從名義上是為了給娘娘積福的。

為貴妃修建善堂是能讓所有相關人臉上增光的事情，因此根本不愁費用，薛姨媽能在其中認下一成，都算是賈府給她額外開的方便之門。

翻新鐵檻寺四周的一切工程花費，與賈府相交的公侯故舊們早就以各種借口瓜分掉了，而在這其中有一人，卻顯得有些突兀。

“賈雨村一個將要就任兵部侍郎的人物，居然主動攬下幫賈府修善堂的活兒，甚至還曾親臨監工……怎么，他是想往工部活動活動？”

都中八公主府，傍晚時分。

齊云竹身罩鵝黃褂子，手邊一杯御賜嶗山清茶，斜斜坐著，看向面前低頭匯報的齊三，饒有興致地問道。

整個都中與榮寧二公府有舊的何止百家，若不是曾經在壽和宮得太上皇指點有了明確的目標，任云竹再怎么敏銳，也不太可能注意到這種小事。

但此事真擺在眼前，她卻怎么品都覺得事有蹊蹺。

首先賈雨村任職兵部，承攬修建善堂的活名不正言不順，其次這么作也根本不會為他在賈府那里討到多少好處。

他有那個工夫，直接塞幾百兩銀子進去或許都更有效些，更別說自己跑去監工了。

賈府的善堂具體要用作什么，齊三也已經查清，由于近年來氣候不佳，就連都中也免不了出現許多流民和乞丐。如果說鐵檻寺水月庵負責供佛祈福，那么新起的善堂則主要用以布施窮苦。

應制當然是好事，但這并不足以解釋賈雨村的所作所為。畢竟賈雨村在有心人眼中，怎么看也不是個為民請命的形象。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心系黎民，自己去監修善堂也實在說不過去。

因此云竹的第一反應，是朝廷中工部是否有人在這件事中摻了一腳。

“回主子，據我所查，賈大人在兵部卓有功績，但他與工部應該沒什么關系。”

齊三如此回話，在皇帝和八公主面前，每當他要主動表達自己判斷的時候，總會三思而言。

此時他盡管說了一個“應該”，但云竹知道他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你認為他是圖什么呢？”

齊三是鎮撫司名義上的三號人物，實際上的二把手。地位在他之上的僅有皇帝身邊的齊二，以及近年來幾乎不問世事只顧潛修的鎮撫司指揮使齊一。

早年齊三被皇帝賜于云竹后，就一直作為八公主的耳目。隨著這幾年云竹地位愈發特殊，她對手下這個青年也給與了十足的信任，不單是因為其能力出色，最重要的是她除了信任齊三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本朝鎮撫司獨立于內閣六部之外，自成一套體系，刺探情報再沒有比他們更好用的爪牙。

云竹在外雖有欽差的權力，也開了府，甚至能夠調兵，但一介女流想叼天之光容易，培養自己的直屬親信又何其之難。

說到底這時真能全心為她辦事，尤其是辦秘密事的，也就只有齊三這幫人了。

起碼就目前而言，齊三沉穩機警，在她手下極為得力，云竹也愿意用他去作更多更復雜的事情，因此有些時候就需要略點撥一下。

若非如此，這句話她是沒必要問的。

“主子，這類趨炎附勢之徒為了得個好，作些沒必要的小事也屬正常……”

齊三確實不明白賈雨村出于何意，但如此說話也是為了作低自己，給主子開口作好臺階。

而后就聽云竹笑道：“我沒讀過多少書，也知道何謂慎在于畏小，智在于治大。小事反常，可能就是出大事的起因，你向來謹慎，怎么也作庸人之語？”

“主子恕罪。”

齊三躬身道：“我實不知賈大人作何打算。”

“不知道就再去查，這是你的本分。”

云竹點齊三這句，是為了讓他提起重視，這件事看似極小，但其中牽扯的人和事或許超乎想象。

在壽和宮里，太上皇說要賞云竹幾天安穩覺，并為她點出賈雨村這個名字，如果太上皇沒有逗她玩的話，就說明賈雨村與茍老二的失蹤有關。

因為云竹之前聽說丟了茍老二，的確是好幾天不曾睡得安穩。

先前在揚州追查命案以及士民失蹤之時，鎮撫司的人控制住了茍老二這個知府從事，在揚州關了他半年有余，卻沒想到那個臉上有塊疤痕的胖子，居然從重重關押中脫了身。

后經過齊三多方查證，可以確定茍老二的情況應該與揚州失蹤的其他士民相同。

本身為男性，失蹤時是夜晚，之前毫無征兆，一夜之間如同突然蒸發一般，據云竹手上的資料來看，除了幾個混淆視聽的以外，揚州的人幾乎都是這樣沒的。

如果其他人還可以勉強說是被引誘或者擄掠，那么茍老二在齊三等人眼皮底下的失蹤，就絕不可能是個意外。

云竹把不準太上皇的脈，不知那位老皇帝為何作出這樣的指示，上皇系與帝系的交鋒她目前也最多算是個掠陣的，但在她想來皇祖父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拿這種事開玩笑，而且此事要查證也不難。

這是足以威脅到朝政的事情，雖說茍老二不過區區一個家奴，但他身上首先有揚州知府陳元生派兇殺人的罪證，其次失蹤的原因又與揚州良民走失極其相似，關聯著大批淮揚地方官員，現在又扯上了京官，也不知道那個胖子知道他如此重要，是會哭還是會笑。

“去罷，把七兒找來，這丫頭單論護衛之能，可是在你之上的。”

“是。”

賈雨村如何能與茍老二扯上關系齊三不清楚，云竹也同樣不知，但她在交代手下繼續追查之余，還想到了另外的辦法。

包括茍老二以內的這些失蹤人士，怎么看也不像是通過尋常手段被擄走的，既然如此，何不讓非常之人來搭一把手呢？

于是這日夜里，云竹拿出那塊已近一年未曾動用過的玉佩，輕輕放在心口。

仙子，就讓我再借你刀鋒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