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是為了躲閑，才把賈寶玉支去修園子的？”

王熙鳳給賈敏黛玉安排的這個靠西邊的院子小巧精致，其實也是費了心，只不過沒想到絳玉還要住進來，本來為她準備了緊挨著的院子，但絳玉真住進妹妹屋里也感覺沒鳳姐兒說得那樣擠。

此時天色已晚，絳玉已經去看過賈敏，并在黛玉的注視下把那顆舍利放在賈敏手心并施以護魂咒。黛玉入道至今有些日子，平時也沒落下修行，能夠很明顯地看出母親的氣息平穩了不少，心中欣喜不必多提。

而后姐妹倆回到自己屋里，絳玉安頓下行裝，姊妹倆客客氣氣地把賈母王夫人派來問候的人打發回去，用過自己廚房送來的晚飯后經過一番梳洗，黛玉便開始向姐姐一一訴說前般諸事，畢竟月前雖有書信往來，但總歸比不得口述。

通過賈敏與黛玉先后的經營，她們在這府里的處境確實比絳玉初想的要好很多，既沒得罪人又賣過好。就連最遠的王夫人今天也欠了絳玉好大一個人情，至少黛玉住這一段時間，過得還算愜意。

之后聊到她把寶玉引去修園子的時候，黛玉明顯有些歸咎己身，而且在她想來，絳玉應該也不會贊同她這種作法。

“心是好的，作法有些欠妥，要是賈寶玉今天就這么沒了，論理是罪不到你，但難免要被遷怒。”

果然絳玉這樣評價道，不過她心中也有些奇怪，總覺得妹妹一直以來對賈寶玉態度都不太對。

時已入夜，燈燭奉光，姊妹倆把包括含翠紫鵑鎖青在內的丫鬟們都打發到外邊，以她們的聽覺之敏銳，有人靠近也很容易發現，因此有了疑惑大可以直接問出來。

“曾經求之而不得，如今送上門又推出去，書信也不作提及，你到底作何打算至少該讓我知道，不然我怎么幫你呢？”

已經有多少年，姐姐沒問過自己感情上的事了呢？

黛玉抬目看著絳玉，見其神色毫無異常，只是純粹的不解，于是淺笑道：“我并沒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這哪兒行呢……”

“好了姐姐，說說你在外頭的經歷，那顆舍利是怎么拿到的？我想聽。”

黛玉并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于是干脆截住，后問起絳玉外事，這些年府外的事情姐姐一直跟她說得很簡略，此時拿來轉移不愿深談的話題正合適。

“是咱老家的一處寺廟，還記得小時候咱們跟著爹娘一起去十里街看過會么？就離那兒不遠……”

絳玉便把孤身在外遇上的事情從頭說來，包括遇上賈薔，查到英蓮身世，如何因為宏歸寺那對鴛鴦得了舍利，其中只隱下了那女鬼給她的關于都中的線索。回頭想想，雖然在姑蘇僅僅停留了半個月，但經歷的事還真不少。

“姐姐……你這不是拆散人家的好姻緣么？”

宏歸寺后山普遠和女鬼的那出好戲，絳玉毫無隱瞞實事求是地說與了妹妹聽，雖然人鬼殊途，但那兩個的確是有情的。

絳玉自是問心無愧，可于黛玉看來姐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好比七仙女中的王母，白蛇傳里的法海，放在茶館說書人那里都是要被口誅筆伐的。

“這叫什么道理？”

對這些一門心思撲在一個情字上的人，絳玉實在是無法理解，雖然她已經封存了大半在陰司中的記憶，但有一點猶能記得很清楚，陰司中那些情債難償的癡男怨女，她最不愿接觸和對付。

也是因此妹妹在這方面的心事，已經看不到命運線的絳玉是猜不著的。

“且不說我最后還是放過了她，就算真的除掉，也是為了讓她不能繼續害人啊。”

“人家小和尚擺明了自己愿意，你何必枉作惡人呢？”

對這件事黛玉的解讀顯然與姐姐截然不同，這時她甚至想起了前世自己讀過的戲文：“姐姐要是生在西廂記里，絕對跟鶯鶯的老娘一個模樣。”

“你還敢提西廂記！”

絳玉屈指在妹妹額間一敲：“差點被你害死。”

黛玉聽這話有文章，細問之下才知道，因為她姐姐從小就不愛看那些戲文，直到前段時間才真正略讀了一遍西廂記，方知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竟是那里邊的詞兒，枉她一直拿來打趣妹妹，還好含翠鎖青嘴上有把門，也沒被父母聽到，否則她是要倒大霉的。

“該，讓你拿我取笑。”

黛玉聽了后笑道。

西廂記牡丹亭桃花扇之類的戲折，與賈敏曾教絳玉唱的四時歌相比，內在意思其實差不太多，但區別在于這些戲文從名義上是禁止閨閣少女接觸的。

大家小姐就連看都得偷著來，更別提說出口，要讓賈敏知道她倆敢這樣放肆，那真是要請家法的，一個都跑不了。

“再說了，我要是生在西廂記里，也不能讓女兒跟張生走，倒不是因為什么禮法和教條，張珙那人品行有問題的。”

絳玉這樣的論調在這個時代還是很少見的，黛玉歪在床上說道：“又要胡說些歪理，我讀過后只覺詞藻艷麗，言語警人，余香滿口，不可多得。”

“詞藻艷麗是真，不可多得也不假，言語警人就算了，只不過是拿來糊弄你們這些小姑娘的，你且聽著。”

絳玉深吸一口氣，捏了個末角嗓音唱道：“餓眼望將穿，饞口涎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近庭軒，花柳爭妍，日午當庭塔影圓。春光在眼前，爭奈玉人不見……”

唱到這里便停下，皺著眉鄙夷地說道：“見人一面就這副模樣，不是活脫脫一個見色起意的登徒子？”

黛玉早把臉兒埋在枕上，悶笑不已，抬目見姐姐瞪她，才斷斷續續地笑說道：“姐姐唱得真好，噗嗤……再唱幾句？”

“當心我擰你。”

見妹妹笑得臉頰飛上紅暈，眼眸浮起水意，絳玉恨恨地輕拍她幾下：“教你作人的道理呢，正經點。”

“是……”

黛玉忍著笑，充滿敷衍地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