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臺燈,攤開日記本,祝燈燈想在睡覺前記錄點什么。
可是想了半天,也不覺得有任何事情值得被記錄。她看到上一次寫日記是兩周之前,內容只有一句話:從明天開始,做點什么。
活了二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沒有任何目標地度過一段時間。以前,不管目標有多困難,她都能一一完成,不管問題有多復雜,她都會交出完美答案。但是,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沒有問題,沒有目標。
如果當初選擇保研,不管是在本市還是周邊城市,似乎這個暑假都還能找到一些事可以做,但那個時候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毅然決然選擇了出國留學。那個國家祝燈燈之前沒去過,一切都很陌生,陌生到不知道該如何準備。也許利用這個暑假再把英語口語提升一下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具體提升到什么地步呢?又回到了老問題,沒有明確目標。
祝燈燈做決定很快,也幾乎不會后悔。除了這個時候,讓她覺得時間在白白流逝。
不早了,但她毫無睡意,一個晚上吃了太多東西,現在反噬的后果出現了,她感覺有點反胃、惡心。
祝燈燈合上日記本,站起來想要活動一下。她轉過身,眼前突然冒出來一張胖乎乎的臉,對方的鼻尖幾乎貼到她的鼻尖。
“啊!”
祝燈燈本能地往后退,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撞上了桌子,瞬間又酸又麻,幾乎要逼出她的眼淚。
那張胖乎乎的臉也向后退了兩步,祝燈燈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體形微胖,臉很圓,此刻那張臉上掛著疑惑且驚恐的表情。他穿著一條黑褲子,上身是一件所有紐扣都牢牢扣好的白襯衫。
祝燈燈這才意識到自己房間里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人,她大聲叫喊道:“啊!老爸!老媽!”
那個胖子更加驚慌失措了,他不斷往后退,直到退到兩只烏龜居住的玻璃柜前。與此同時,他眼睛直直地盯著祝燈燈,緊張地說:“你……你是誰?這是哪里?”
胳膊的酥麻感漸漸消退,祝燈燈與胖子彼此對視,開始用眼神交流、質詢、打探、對峙。很快祝燈燈就發現這對她不公平,因為那胖子的眼睛實在太小了!
祝燈燈抓起桌上的水筆,有了防身的東西,她感覺安心不少。這支水筆是她目光所及的范圍之內最具殺傷性的武器。
——想到這一點,她又沒那么安心了。
“你是誰?”祝燈燈見對方主動后退,而且沒有攻擊的意圖,逐漸鎮靜下來。
“你是誰?”胖子反問,“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胖子也比之前冷靜了不少,以這個適應能力,他可能很快就要把這里當自己家了。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房間,我也想知道啊!”祝燈燈說。
“這是你的房間?”胖子問。
“本來我很確定。”祝燈燈說,“現在開始動搖了。”
“這是哪里?”
“我家……吧。”
“不是,我是問,這是哪里?哪個城市?具體哪塊區域?”
從不把家庭地址告訴陌生人的祝燈燈把家庭地址告訴了陌生人。
胖子想了想,說:“不認識,沒去過。”
“你應該用‘來過’,而不是‘去過’。因為你現在已經在這里了。”祝燈燈糾正道,“好了,你已經問了我一個問題,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是誰?”
“咳咳,聽好了,我是周一非。”胖子似乎說了一個了不起的名字。
“沒聽過,具體是誰?”
“這是另一個問題了,現在輪到我問——”
“等等!”祝燈燈打斷道,“你剛才也是這么問的:這是哪里,具體是哪里。所以你必須回答我這個問題。周一非是誰?”
“好吧,我只妥協這一次,小姑娘……怎么稱呼?”
“祝燈燈——喂!你怎么耍賴呢!”
周一非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面不改色地說:“祝燈燈,你聽好了,我叫周一非,是一個……常年和偵探打交道的人。”
“罪犯?”祝燈燈瞬間警惕起來。
“不不不。”周一非連連擺手,“我是和偵探站在同一邊的,不是對立面。你大概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吧?”
“警察?”
“不是,我們基本上不需要警察。”
祝燈燈想了半天。“受害者?我明白了,受害者家屬!”
“也不是……算了,我告訴你吧,我是一名職業助手。”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就是助理?”
“不不不。”周一非不停搖頭,“職業助手,主要負責的工作是安排偵探的行程、協助偵探的工作,以及幫助偵探處理對外事務。”
“那不還是助理嗎?”
“不,是職業助手。”
“行,助手,那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祝燈燈不想在這個無聊的問題上糾纏下去了。
“現在應該輪到我來提問。”周一非嚴謹地說。
“好吧,那你先問。”
“我想問,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你是不是傻!”祝燈燈叫道,“這和我的問題有什么區別!”
周一非不為所動,直愣愣地看著祝燈燈,眼神中的警惕已徹底消失,剩下的是迷茫和無助。
祝燈燈沒好氣地說:“你不知道,我不知道,難道指望突然出現第三個人回答這個問題嗎?”
話音未落,臥室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祝伯彬和姜千蘭沖進臥室,滿臉焦急的神色。祝燈燈看看父母,又看看周一非,發現他比自己還要緊張。
“怎么了,燈燈?”
祝伯彬走到祝燈燈面前,發現女兒眼神失焦,似乎正盯著兩只烏龜。姜千蘭走向玻璃柜,距離周一非越來越近,卻對這個房間中突兀的訪客視而不見,還歪著頭問祝燈燈:“剛才是你叫的吧?那么慘烈,發生什么事了?”
“你們……”祝燈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沒發現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發現了。”姜千蘭說,“你居然這么晚還沒睡,真是不可思議。”
祝燈燈這才看到父母都穿著睡衣,想必是從睡夢中被自己驚醒。她提醒道:“再仔細看看,這個房間里,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祝伯彬環視一圈,表示什么都沒發現。姜千蘭說:“發現了,聰聰也沒睡。”
“哦,那笨笨可能也沒睡。”祝伯彬補充道,“它睡著和醒來沒什么區別。”
這時,周一非壯著膽子走到姜千蘭跟前,在她眼前揮舞著手掌,姜千蘭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他們看不到我?他們看不到我!”周一非扭頭對祝燈燈說。
祝燈燈眨了兩下眼睛,但不敢多眨,生怕錯過如此奇妙的場景。
“你們聽到有人說話嗎?”她問。
“你啊。”
“除了我之外呢?”
“鬼啊?”
祝燈燈呆滯地點了點頭,然后她看到周一非鼓起胖嘟嘟的嘴巴,正在往姜千蘭臉上吹氣,姜千蘭的發絲隨之擺動。
“哪里來的風,窗戶沒關好嗎?”姜千蘭說著,往窗戶的方向走去。由于周一非就站在她面前,姜千蘭只邁了一步,就碰到了周一非。
接下來,他們兩人的身體重疊在一起,有那么一秒鐘,就像是從畢加索的印象派畫作中走出來的人一樣,包括鼻子眼睛都出現在奇怪的地方。但一秒鐘之后,姜千蘭就穿過周一非微胖的身體,走到了窗邊。
“明明關好了啊,怎么回事。”姜千蘭再次固定了下窗戶的把手,走回祝燈燈身邊。
祝伯彬將手掌貼上祝燈燈的額頭,過了一會兒,對姜千蘭說:“有點熱。”
祝燈燈說:“是你手太冷啦。”
“剛剛為什么大叫啊?”
“我……做了個噩夢。”祝燈燈心里想,可能到現在還沒醒。
“醒來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姜千蘭表示懷疑。
祝燈燈攤了攤手,沒有說話。
父母兩人對視了一眼,慢慢走回臥室門口。祝伯彬說:“好好休息吧,別太緊張了,不就是出國嘛。”
“在歐洲叫,我們是聽不到的哦。”姜千蘭言語中頗為得意,“趕緊給我睡覺。”
父母帶上房門后,祝燈燈對著門喊了一句“下次進來先敲門啊”。
房間內終于又只剩下祝燈燈一人——以及一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這次兩人都沒有搶先說話,不過祝燈燈知道,他們心里想的應該差不多。
最后,還是周一非先開口了。
“燈燈。”
“我們很熟嗎?”
“我是說……等等。”
“你趕緊說吧,還等什么。”
“就在剛才,有一些回憶跑到了我腦子里。”周一非扶著腦門,“我,好像已經死了。”
祝燈燈有氣無力地說:“這需要回憶嗎?一猜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