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一直住在凱旋門飯店的艾敏怡終于擺脫被“軟禁”的束縛，坐在袁道安家底層客廳的沙發里。這是艾敏怡和袁子維交往以來第一次到袁家做客。此前，他們兩人的約會，不是在美國，就是在G5的其他地方。

麗絲沒有跟來，艾敏怡讓女孩留在凱旋門的客房里，她自己乘坐袁道安特別安排的車子、直接來到月牙灣的袁家。現在，艾敏怡正坐在她此次前來東陸國的主要目標、男友“袁子維”的身邊。

當然，此袁子維非彼袁子維。他的同學兼摯友高思先生此刻正在相距不遠的月牙灣另一邊的家里，小心翼翼地操作著。

此前一整天，高思都在忙碌警察阿來的事。在碼頭，阿來曾對他說袁子維的死是“上頭”的意思。哪個“上頭”？高思對雷局長的歷史不清楚，但多多少少還是了解雷局長的背后站著利先生和周馥之，除了這兩位，也就沒別人了。

難不成真的是……？

高思對這件事念念不忘，卻“念”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為了緩和一下紛亂如麻的心情，高思主動將艾敏怡約了出來，請袁道安派人把女孩接到家里小坐。

夜長夢多，高思考慮著：麗絲已經跟人家說了一周之內見面，如果再把艾小姐單獨擱在凱旋門，對方生疑倒在其次，萬一出什么意外，日后自己到九泉之下怎么跟老友交代？所以，今天下午，高思通過麗絲轉告艾敏怡、說自己從馬島回來了。“不過，只能呆幾天，那邊很多事還需要袁先生再過去。”麗絲如此跟艾敏怡說。兩個小時之后的傍晚，艾敏怡終于在來到G5十多天之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現在，時間已過七點，晚餐剛剛結束。衛姐拾掇好餐桌，在廚房里擦拭洗涮；小黎在樓上照顧著袁子芊；當家人袁道安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翻看著最近一期的建筑方面的電子雜志。袁子維和艾敏怡并排坐著，都有些拘謹，原因卻各不相同。

“吃點兒水果。”袁道安雖然年屆六旬，但面對天使般的艾敏怡，也多少有些不自然，即便這里是他的家。老人放下雜志，把果盤往艾敏怡跟前推了推，尷尬地挺了挺身子，然后雙手在沙發上來回摸索著。

“老……”這個字剛出口，“袁子維”馬上意識到叫“老伯”的嚴重后果，改口道：“老……老爸，你找什么？”

“沒什么，”袁道安說，他確實不知道在找什么，無非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局促，“這樣吧，你倆先聊著，我上去看看子芊。”老人說完，逃命似地離開現場，把“兒子”和“兒媳”晾在那邊。

“對了，子芊到底怎么回事？”艾敏怡趁機問袁子維。

“就是車禍，撞著腦袋了。唉……”兩人剛見面時，袁子維已經把妹妹的事跟艾敏怡簡單地講述了一遍。他說袁子芊在一個月之前跟朋友出去玩、遭遇了車禍，然后就成這樣了。說著，月牙灣那里的高思，通過袁子維的窺甲，在袁家的沙發里長長地哀嘆一聲。

高思對自己的摯友相當的熟悉，但摯友和艾敏怡之間交流的習慣，比如說話的口氣、慣常的舉止、情感變換時的處理方式，則是另一回事。這是他們二人之間的隱秘，即使高思和袁子維好得穿一條褲子，他也無從知曉。所以，坐在艾敏怡的身邊，“袁子維”只能盡量保持普通人常有的神情和姿態，避免個性的顯露。同時，他利用余光不停窺視著身邊的艾敏怡，判斷女孩可能的心情或者訴求，據此來計劃自己下一步應該采取的行動。

按著高思對艾敏怡說的，他是今天中午剛剛從馬爾斯島返回，并且是家里安排人專程從島上把他接過來的。“那里音信不通，讓你久等了。”袁子維向艾敏怡道歉，咽了口唾沫，合計著下面該說什么。艾敏怡深情地把兩只手環繞在袁子維脖子上，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想你了，抱我上去。”說著，女孩的目光瞟向二層的臥室。袁子維心里一緊：地球另一邊的人到底是夠開放的！進了臥室，肯定沒什么“好事”！

接艾敏怡之前，高思特別請教了袁道安：袁子維和艾敏怡有沒有過“那方面”的事。這個問題，他只能問袁道安，因為跟袁子維最親近的人，除了他，就是老袁了，另外兩位女士早已神志不清。袁道安聽了高思的問話，搖搖頭。搖頭的意思，不是“沒有”，而是“不清楚”。

“你自己掂量著來吧。”臨了，老袁對高思說。

“上面……”聽了艾敏怡要上樓，高思囁嚅著，“上面的臥室，你剛才看到了，子芊和媽媽在。為了方便照顧她們……三樓？三樓以前是子芊的……她搬下來以后，那邊還沒收拾……”

“有什么可收拾的？一張床的事。”艾敏怡倒不挑揀，邊說邊在袁子維的脖子上親了一口。

袁子維，或者說高思一個激靈，觸電一樣地閃到一旁，馬上又坐了回去。男孩的腦門上布滿了汗珠，他借著捋一下頭發的空當、輕輕擦去汗水，隨即眼睛一轉，說自己剛回G5、需要到父親的公司里報個到，說明一下馬爾斯島的情況。

艾敏怡沒有說話，猛地將雙手從袁子維的肩膀上拿了下來，兩眼直愣愣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兩分鐘后，女孩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什么事？瞞著你？我、我能有什么事？”袁子維兩手一攤，“呵呵”一笑，作無辜狀。他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你懂的。不過，那邊還等著我消息呢，我本來要直接過去的。”

“你父親就在樓上，你過去跟他說吧。”

“嗯……有些工作上的事，并不都是我父親負責的。有專人……”

“那我陪你過去。”美國來的女孩寸步不讓、咄咄逼人。

袁子維的臉憋得一陣紅一陣白，手心濕漉漉的，渾身的肌肉也不停的抽搐著，仿佛害了羊角風。

“你怎么了？”艾敏怡把手擱在男友額頭上試了試，自語道：“沒毛病啊。”

袁子維的眼睛在艾敏怡周圍來回逡巡著，就是不往女孩臉上看。“你確實變了很多。”艾敏怡對袁子維說。

“沒有，沒變。你怎么這么說？”

“真的沒變？”

袁子維使勁地點點頭。

“那就上去。我看看你到底變了沒變。”說著，艾敏怡將雙臂端在胸前、法官一樣審視著袁子維。袁子維努力讓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臟安靜下來，然后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毛，看著樓上的方向，用英勇就義一般的口吻回道：“沒問題！”

兩人起身。艾敏怡牽著袁子維的手在前面走著，邊走邊扭動著纖柔的腰肢和圓潤靈巧的臀部。地下室里的高思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幾萬只螞蟻在他心里來回竄悠著、抓撓著。男孩別扭極了，只能將目光瞥向一邊。

袁子維正想著到了三層該如何是好、如何收場，兜里的手機響了，是高美杉的。

終于有人救場了！

高思一直揣著自己的手機，即使現在他“是”袁子維。高美杉打電話給高思，自然就打到了“袁子維”這邊。袁子維看到了救星，趕忙接起電話：“美杉？怎么了？”邊說邊走到一旁。

電話里，高美杉說這兩天一直沒見著高思，想知道他在哪兒、在干嘛。高思說自己現在高遠的研究所里，幫忙調試一個程序。“高遠他們新開發的神經元植入技術，但程序一直不過關。我都忙乎好幾天了。”袁子維說完，覺得自己編謊話的技能日漸高漲。

“好吧，你忙你的吧，我就是問問。哎對了，你嗓子怎么了？”高美杉問。

高思是利用袁子維的窺甲接聽的電話，嗓音自然也是袁子維的。不過，他事先已經注意到這一點，剛才通話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變得有些蒼老又有些忸怩，或者說四不像，所以才引來女孩關切的詢問。

“沒事。大概是有點兒感冒，這兩天轉涼了……”袁子維的窺甲、地下室里的高思竭力掩飾著。

“早就轉涼了，何止這兩天！你等著，我給你送點兒熱茶去！”說著，電話那邊傳來了叮叮當當的操作聲，或許美杉小姐已經忙乎上了。

“不用！”袁子維趕忙制止，“這邊有，剛喝了……嗯，這樣吧，我也累了，再忙一會兒我就回家。”說完，高思趕忙掛斷了電話。

“誰的電話？你感冒了？你‘這邊’有？哪邊啊？”袁子維一抬頭，發現艾敏怡正狐疑地看著自己，眼睛里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問號。

袁子維說是高美杉，想給他送點兒吃的。

“送到這兒來？”艾敏怡板起了面孔。

“嗯……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她這人神神叨叨的。你知道，我跟他哥哥，就是高思，還有她，總在一起玩。這孩子說話辦事有時候不過腦子……”袁子維向艾敏怡解釋著，有些語無倫次了，“嘿嘿，她這人……嘿，怎么說呢，小孩子性格又有點兒大小姐脾氣……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聽上去好像她跟高思鬧別扭了。那邊亂哄哄的，我覺得有必要過去看看。畢竟都是朋友……”

聽了袁子維的話，艾敏怡半天沒吭聲。她默默地走下樓梯，從袁子維的身邊走過，在客廳中央站了很長時間，然后又回到袁子維跟前，盯著面前的這個人足有幾個世紀之久。

最后，艾敏怡緩緩開口、輕輕吐出兩個字：“去吧。”

這聲音，仿佛來自天外。

袁子維一愣，沒想到對方如此的大度、如此的痛快、如此的讓人猝不及防。他愣了片刻后，兩手攬在艾敏怡腰間說：“你沒多想吧？兄弟的妹妹。再說了，她那樣子，一百個也抵不上你半個。只是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過去看看不合適……”艾敏怡推開袁子維的手，往沙發那邊走去：“我又沒說什么。”

看著坐在沙發里的艾敏怡，袁子維頓了一頓，道了聲“你早點兒休息。”說完，他匆匆走進廚房，低聲對里面的衛姐說：“麻煩您照看下艾小姐，一定要看‘好’！”衛姐明白少爺的意思，點點頭，目送著袁子維走出家門。

袁家里除了袁道安，知道袁子維窺甲這件事的還有衛姐和小黎。因為大家想到袁子維很可能要跟艾敏怡回家，瞞著衛姐她們不現實。況且，作為看著袁家兩個孩子長大的老資格，衛姐除了足夠的可靠，她也朝思暮想著再次“見到”闊別多日的少爺。

出了袁家的門，袁子維先是給麗絲打了個電話、讓她馬上來月牙灣這邊、幫著衛姐“照看”艾敏怡，然后坐進自己的車里，雙手合十地感謝高美杉：“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你總算干了一件漂亮事！不過，可以后怎么辦？”

袁子維的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后，停在路邊。他打電話給米莉，想了解下對方幫著調查那個黑衣夜叉、也就是王道稱之為“薰子”的女孩的進展如何。前天凌晨，在碼頭上與阿來會面后，高思用窺甲自帶的攝像儀、錄下了那個女夜叉的樣子，稍后傳給了女記者，讓她利用媒體資料庫調查一下這個神秘莫測的女子。

“我們這邊沒有她的消息。”米莉說：“我查了所有能查的資料，都沒發現這個人。她沒在媒體上出現過，或許……根本不是我們G5的人。”

高思謝過米莉，再次發動汽車，駛進烏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