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威山路堂口的這幫人早年在利先生的手下混,但利先生從未來過這邊,在讓煙槍他們獨立經營之后更是如此。今天晚上,是利先生第一次來到威山路。他要親自“拜訪”一下那個攪得G5頗不安生的A9的公子哥。
煙槍他們已經得到哥利亞的通知,說是利先生一會兒要過來。“怎么辦?”煙槍問博士,眼下轉移乾公子肯定來不及,也不合適。這事要是讓利先生知道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博士想了想,道:“該來的擋不住。既然這樣,那就見機行事吧。”見博士也沒什么好辦法,煙槍只得吩咐手下馬上將賭場里那些計劃著賭一個通宵的賭客和無關人等攆了出去,也不管宵禁會不會讓這些人被抓進局子。隨后,煙槍讓幾十個馬仔把賭場的里里外外仔細清理打掃了一遍,即使說不上窗明幾凈,起碼看上去不那么讓人作嘔。
即便如此,利先生還是捏著鼻子、踮著腳尖進到賭場的大門。
過道上,兩排并立著煙槍、博士、刺客等賭場的“中高層領導干部”。這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地與頂層老大接觸,此前只是在屏幕上見過。煙槍居然激動到雙臂輕微哆嗦起來。博士斜乜煙槍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
利先生在哥利亞和煙槍等人的引領下,來到關押乾公子的那間雜物倉庫。利先生蹙著眉頭、伸手在空中揮舞著,似乎要驅散什么。他讓煙槍把屋里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后坐到事先擺好的一把皮椅上。
“還真在你們這邊!”利先生扭頭看了煙槍一眼,轉過臉來對乾公子道:“久仰久仰!您……就是乾公子?”利先生沒見過乾公子本人,所以要親自證實一下。
乾公子點了點頭,馬上又低了下去。利先生坐在對面的皮椅上,手繼續在空中揮了揮,然后掏出一只手帕、半捂著嘴,凝神端詳著眼前這個來到G5一個多月的年輕人,說:“我認識您的叔父,也就是乾圖先生,還有現在的馬市長。不過,閣下卻是頭一次見面,而且是在這種場合下,實在有些讓人措手不及啊。”
乾公子的雙眼穿過耷拉在腦門前面的蓬亂的長發、惶惑地看著利先生,沒有做聲。在G5的這些日子,這個曾經在A9叱咤風云的年輕人,變得敏感、多疑,又有些麻木、癡呆,對外界的反應要么神經質似地快如閃電,要么植物人一般地視若無睹。今天看來是后者。
“你們把人家弄過來,想干什么?”見對方沒有回話,利先生扭頭問煙槍。這個問題也是他非常想知道的。
煙槍的呼吸局促起來,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如何回答。
“開始的時候,想著做筆小小的交易,彌補一下賭場的收入,也能報咱們的一箭之仇。”一旁的博士見煙槍“啞火”,不慌不忙地替老大回復利先生:“因為是小買賣,所以沒敢驚動您老。再者說,如果這事跟您掛上鉤,恐怕于您的身份不太適當。眼下,既然您來了,這小子的命運就聽候您的裁奪。”
利先生瞇著眼睛,走到博士跟前,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瘦削、白凈、毫不拘束的年輕人,然后又看看煙槍,再轉過身看著乾公子,捏著下巴思索著。隨后,他坐下去,把身子仰靠在椅背上,嘬了幾口煙斗,透過飄飄渺渺如夢似幻的煙霧,瞅著幾米外墻根處的乾公子,腦子里飛速地轉動著。
幾分鐘后,利先生起身,對哥利亞、煙槍和博士等人吩咐道:“乾公子先暫且安排在這里,一定要好好招待,我另有計劃。這事,除了這間屋里的,不要對任何人說。明白?”
煙槍聽罷,“啪”地一個立正,嚇了利先生一跳。利先生緩步來到煙槍跟前,把腦袋往前湊了湊,透過鏡片、仔細觀察著這個哥利亞經常跟他提起的賭場大當家,然后略帶不滿地搖搖頭、走向門口,離開了威山路。
第二天早上8點多,利先生吃過早飯,讓路易生把已經在麗公館“爽”了多日的、曾經“殉職”的警察阿來叫了進來。
阿來從來到麗公館之后就沒閑著,各種洋酒、各種美食、各種風格的妞子,來者不拒。這三樣是他每天的必修課。利先生也是毫不吝嗇,對阿來有求必應,隨他想怎樣就怎樣。
阿來瘋狂地享受著,因為他明白:自己前往馬爾斯島必定兇多吉少。以利先生的為人,能不能幫他們一家子離開G5倒在其次,能不能活著從馬島回來,都很難說。但也正因為利先生的為人,阿來才明知山有虎、卻無法拒絕:利先生選定的人,除非翹了辮子,否則別想逃離他的魔掌!
昨天晚上,在享受了兩名美女的絕色風情和奇技淫巧之后,阿來覺得差不多了,即使死在馬島,也虧不了太多。吃過豐盛的早飯,他接到利先生的通知,來到辦公室。利先生遞給阿來一杯上等的波爾多紅酒,阿來連連擺手:這幾天他喝得已經足夠了,簡直到了看見酒就要吐的地步。利先生也不勉強,他吸了兩口煙,坐到阿來面前。
今天這次會晤,利先生除了再次承諾會將阿來的家人送出G5之外,還要求他在眼角膜的外緣、安裝一副瑞典進口的光動能微型攝錄機。這款攝錄機的外殼是一層僅10微米厚的薄膜,中間嵌有瑞典AAK公司特別研發的厚度為28微米的攝像頭。攝像頭利用光能作為動力。光,不論日光、燈光還是非常微弱的光影,都能夠驅動它運轉。從這個意義上說,攝錄機幾乎可以全天候運行,沒有“拋錨”的可能。兩枚比蟬翼還薄許多的攝錄機可以像隱形眼鏡一樣扣在人眼之上,加之幾近透明的薄,戴上去比隱形眼鏡還舒服、還無感。
“這副眼鏡你戴上以后,就不用管它了,也不用擔心風吹日曬或者水洗。這玩意什么都不在乎。上島以后,你看見什么,我這邊就能看見什么。當然,你最好經常睜著眼。明白我的意思吧?”利先生告訴阿來,他想通過這副眼鏡,隨時地洞悉阿來所看到一切。而且,攝錄機還配有聲音傳輸系統,也就是馬爾斯島上的音、像,都能通過阿來的眼睛傳遞到利先生這邊。
“對眼睛不會有什么傷害吧?”阿來問利先生。在得到對方絕對安全的保證后,阿來同意了利先生的建議或者說是要求。“而且,這樣對你的人身安全也有好處。”利先生最后補充道:“如果遇到什么危險,我們這邊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就能采取措施幫你擺脫麻煩。可以說一舉兩得。”
其實利先生無需多言,在阿來看來,他自己也沒多少選擇,尤其是面對這位心狠手辣的人。隨后,利先生讓助手在阿來的眼角膜上安裝了那款AAK攝錄眼鏡,屏退其他人,滿意地拍拍阿來的肩膀:“所有這一切,只有咱們兩人知道。上島之后,平時不忙的時候,你多在那些關鍵地方溜達溜達,比如寫有‘禁止入內’這樣的字的地方。還有,多留神那邊的主管,就是一個叫毛赫的。OK?”既然命都攥在利先生的手里,還有什么“OK”不“OK”的?阿來無所謂地晃了下腦袋,利先生微笑著看看阿來,然后朝門外叫道:“再給阿來安排倆妞,馬上!”
看著阿來走出辦公室,利先生想起了什么。他吩咐哥利亞,送幾箱子波爾多紅酒給煙槍他們,作為找到阿來的獎賞。
昨天夜里,送走利先生一行后,已經過了午夜12點。煙槍抻了抻酸懶的胳膊、甩了甩疲乏麻木的雙腿、捏了捏褲襠,走出辦公室,去到隔壁的臥室。那里,阿妙已經等了他兩個鐘頭了。女孩不知道利先生會來賭場,踩著宵禁的時間點來威山路這邊找煙槍。因為要應付利先生,煙槍只能委托弟弟牙簽將“嫂子”臨時安排在臥室。
現在再不過去,那小姑奶奶肯定沒有好果子給他吃。煙槍想。
煙槍雖然表面上對利先生畢恭畢敬,骨子里卻是鄙夷多過忌憚。他對利先生的做派早有耳聞,知道他在那場戰事期間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也知道他退役后在G5的種種見不得人的勾當。面對利先生,煙槍雖然始終戰戰兢兢,卻并不代表內心如何的高山仰止。煙槍一邊往地上啐著唾沫、一邊輕輕打開臥室的門。阿妙已經在床上睡著了。女孩仰面朝上,小巧的鼻孔一張一翕著,胸脯也跟著一起一伏著,看得煙槍直咽唾沫。他走過去、坐到阿妙的跟前、定睛瞅著這個讓自己又愛又疼又憐又怕的小姑奶奶,琢磨了有半個世紀,最終沒敢造次。煙槍起身從衣柜里拿出一條毛毯給阿妙蓋上,自己捏著褲襠躺在一支沙發上,輾轉反側了很久之后,也慢慢進入了夢鄉。幾分鐘后,時鐘指向凌晨兩點。
幾個小時后,天已放亮。煙槍從臥室回到辦公室,在沙發里一邊吸著煙、一邊喝著濃咖啡。他在等著博士,想和對方聊聊關于乾公子的事。有人推門進來,說阿妙醒了、正在找他。憋了一夜欲火的煙槍一聽來了興致,把博士晾在一邊,一路小跑到衛生間擦了把臉、在頭上抹了幾把、整了整衣襟,又對著鏡子照了幾分鐘,然后幾步拐進臥室。
“您可算醒了,我的小姑奶奶!”說著,煙槍猴急猴急地撲到阿妙身上,使勁揉了幾揉,剛要進入下一步,再次被阿妙攔住。
“你那地方是禁區啊?”這次,煙槍真地有點兒搓火,但還是盡力忍住。對于愛情,哪怕是露水的,他也不愿意來硬的。
“昨晚上等你那么久你都不來,現在想來就來?你當真我這兒是農貿市場啊?”阿妙一把推開煙槍,看煙槍的臉色有些掛不住,女孩又坐回到煙槍身邊,輕輕地在他臉上扇了一把,然后把這幾天她遭遇的一些煩心事跟煙槍嘮叨了一遍,算是對他的安慰。
也難怪,阿妙家里,那個患有嚴重哮喘、眼睛也越來越瞎的老娘很難和她交流,哥哥阿來自從九月底那晚出警后,就再也沒照過面。好在她對這個哥哥的存在沒什么感覺。除去這二位,只剩下她的小弟弟阿古。阿妙對阿古的感情還是很深的,她和阿古相差五歲,可以說是一手把他帶大的。現在,阿古已經過了十八歲,按說應該能夠自立,但也許是因為從小就在姐姐身邊膩味,阿古的獨立性很差,學什么也學不會,干什么也干不成。
“那你就在家照顧老娘吧。”阿妙對弟弟說,她也好從照顧母親的繁重負擔里抽身出來,緩一口氣。
因為家里的瑣事太多、不開心的事太多,阿妙遇到個人就喜歡跟人家嘮叨幾句,煙槍當然不能幸免。這些,煙槍已經聽過一百二十遍了,但每次都是耐著性子繼續聽,而且還要表現出很專注、很好奇的樣子。這次也是。
“前幾天,有倆記者找我哥哥,”阿妙繼續說,她指的是米莉和高思,她把高思也當成了記者,“我哥都死了那么長時間了,他們居然說在街上碰見了他。神經病!”
煙槍聽了,先是附和了一句“確實神經病”,轉而心里一緊,問阿妙:“你哥……叫什么?”
“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