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教徒啊......”老埃爾嘆了一口氣，“我們與異教徒的戰斗，究竟持續多少年了？一百年？還是兩百年？又或是更遙遠的年代？”

這是個無法被回答的問題。正神與異神永遠對立，正神信徒與異教徒永遠相爭，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似乎成了一條無需證明的真理。

至于在這之后隱藏的血腥和暴力，又有多少人會在意？

“但你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這里。”巴泰克斯用酒杯在老埃爾酒杯上撞了一下，露出了笑容，“總不是為了開一個酒館吧？”

老埃爾怔住了，似乎沒想到巴泰克斯會說出這句話。

“就知道瞞不過你。”老埃爾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但是什么味道也沒有嘗出來。

“別說出去。”

“說什么呢，你不是厭倦了一切，才來這里開了薔薇酒館嗎？”巴泰克斯眨了眨眼睛，神色古怪。

“......所以說，我討厭聰明人。”老埃爾咕囔了一句。

遠處，夕陽緩緩的落下，將浩渺的天空還給了黑暗。

......

西恩坐在窗前，望著逐漸底下活躍的領民們出神。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發現自己養成了在窗邊俯瞰整個永夜鎮的習慣。看著永夜鎮從一片廢墟到現在小有規模的城鎮，他心里的自豪感也原來越強烈。

“原來世界上的事情，也越來越難以想起了......”西恩自嘲一笑。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無時不刻不想著回到地球。雖然地球上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還背著沉重的房貸。但他還是想念它。

他想念那六十平的小房子，想念養在床頭的那盆仙人掌，想念小區門口那家實惠的面館。

他想念那平淡乏味，但是又不失安然的生活。

但是現在，他越來越把自己當成西恩，當成永夜鎮的領主。他的身上，不僅背負著一個已死之人的人生，更背負著，整個永夜鎮領民的未來。

這份責任很重，但是他已經慢慢學會了，如何去背負它。

“西恩少爺，您什么時候用餐？”安德莉雅走到他身邊，低聲詢問道。但是那雙平日里充滿溫柔神色的眼眸，此時卻如同一潭死水。看的時間久了，甚至讓人有些害怕。

“安德莉雅，能告訴我你究竟怎么了嗎?”西恩看著這個一直追隨著自己的少女，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什么都不管不問。

“西恩少爺，您什么時候用餐？”少女用呆板的語氣重復了一遍，像是沒有聽見西恩的聲音一般。

“先放著吧，我還不餓。”西恩揉了揉眉心，聲音苦澀無比。

“是。”安德莉雅屈膝行禮，默默退出了房間。

“安德莉雅......”

許久之后，房間里響起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

荒野，某處隱秘的山洞。

山洞外側，民兵們與騎士們混雜坐在一起，圍著火堆取暖。剛開始，各自還有些拘謹。但是隨著熱烘烘的烤肉下肚，氣氛逐漸活躍了起來。

而在山洞內側，魔物的尸體堆積成一個小山丘。在魔物尸體旁，一個民兵裝扮的人被捆綁的嚴嚴實實丟在一旁，嘴里還塞著皮毛。在他的身上，隨處可見被利刃劃開的傷痕。

他被堵住的嘴里發出沉悶的呼呼聲，精神狀態極為萎靡。

“奧德里奇，情況怎么樣？”達奇有些親熱地摟過奧德里奇的肩膀，在外人看來，兩人似乎是親密無比的朋友。

但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如果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致對方于死地。

“收獲不錯。”奧德里奇清點了一下今日打獵的戰利品，露出滿意的笑容，“在不新接納人口的情況下，可以支撐半個月。”

“我說了，修煉了斗氣的人的血液，對于魔物來說是難以抗拒的美味。”達奇不以為意，“這點收獲，我還嫌少了。”

“不急，我們現在的情況，如果魔物更多也對付不過來。”奧德里奇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他的情況怎么樣？如果不能支撐，就早點帶他回去療傷。”

這里的他，自然是卡爾頓。

“放心，死不了。”達奇用手翻動了一下在火堆上烘烤的某種魔物的肉，卻不小心被火燙到了手指。當即齜牙咧嘴，露出痛苦的表情。

“行了別裝了，那點疼痛不算什么。”奧德里奇沒有去看達奇蹩腳的演技，“都死過一遍的人，還會怕火？”

“是啊，我們這些早該死去的人，卻還在這里靠著火吃肉，真想知道這是不是神靈的恩賜。”達奇向身后躺倒，擺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有時候我真的覺得這就像一場夢，你說呢？”

“我可沒這么覺得。”

“無趣。”達奇不屑地撇撇嘴，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火堆里的火依然呼呼地燃燒著，不知名魔物的肉在火焰下漸漸酥軟下來，發出一陣香味。而山洞外圍，隱約可以聽見其他人的歡呼聲，和粗獷的歌聲。達奇側耳聽了一會，笑著說道：“在唱歌呢......《勝利屬于吾王》，沒想到，這里面還有人是黎明同盟過來的。”

“北地，本來就是收容所。在文明地帶混不下去的人，就跑到這里來，互相報團取暖。”

“你這說的北地就跟垃圾堆一樣......”

“差不多的性質。”

“那我呢？”

“你也是。”

“你呢？”

“我也是。”

“領主大人呢？”

“......”

奧德里奇放下手中的東西，第一次，達奇在他眼中，看到了名為信仰的東西。

“西恩少爺，是光。”奧德里奇露出追憶的神色。

“從那里逃出來后，我一直在四處流浪。我只會殺人，誰給我吃的，我就幫誰殺人。”

“那時候，我才九歲。”

達奇坐正了身體。他同樣也吃驚于，當時僅有九歲的奧德里奇，是如何逃出那地獄的。而之后，又是如何求生。

“后來，我來到了帝國。因為我聽說，我的父親是帝國的貴族......為了一小塊面包，我跟野狗搶過食物。那時候我生了重病，差點死在野狗嘴下。但我還是活下來了.....”

“我躺在雪地里，旁邊陸陸續續經過很多人，但沒有一個人愿意幫我一把。我當時就在想，我是多么愚蠢啊......”

“是有夠愚蠢的。”達奇冷不丁地插嘴道。

“從地獄歸來，卻還想著去相信人間的善意。”

“是啊，我當然想過。”奧德里奇并沒有生氣，微微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想著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可以在有火爐的房間里生活。晚餐是松軟的白面包，還有新鮮溫熱的肉湯。哪怕沒有這些，只給我一處可以安穩睡覺的地方，也足夠了。”

“但我的愿望并沒有實現。或者說，實現的太晚了一些。”

“足足過了五年，我才被我那所謂的親生父親發現。他發現我后，羞恥于我的身份，給了領地內的獵戶一筆錢，把我送到那里寄養。”

“后來，我就被選為了西恩少爺的追隨者。”

“等等，我打斷一下，這個故事和領主大人有什么關系嗎？”達奇有些疑惑，“你似乎只是講了你在地獄見鬼的生活，和你那同樣見鬼的父親。”

“西恩少爺，是唯一一個把我當成平等的人對待的人。”

“就這些？”

“已經足夠了。”奧德里奇取下烤熟的肉，分給了達奇一半。

“或者說，沒必要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