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進了牢獄的青年，被兩邊牢房里的各方打探，問他這次去斷鴻縣有什么發現，都得到了青年去斷鴻縣的消息，但具體情況如何，還不清楚，他們也想聽一聽那口臥龍窯是怎樣對待女將后人的，大涼山都沒招，要說整個南陳有誰能解開那口臥龍窯的秘密，恐怕唯有女將后人。
青年站在牢獄過道中間，揉了揉嗓子，運足血氣，統一回復，猶如虎嘯山林：“一無所獲！”
這座牢獄里全是讀書人，只是肚中墨水有多寡之別，有些是功名在身，有些出自書香門第，殊途同歸，沒有一個武將，哪里受得了青年號的這一嗓子，趕緊捂住震動的耳膜，讀書人脾氣就是好，被震得暫時失聰也沒發火。
先和李春回虛心請教幾句，又和沈見秋談了不少，最后挑了榜眼郎隔壁牢房聊聊人生，作為今日巡視的結尾。
無憂的日子總是溜得很快，今日的京都又突然熱鬧起來，大涼山選徒開始了，很遺憾，上次林霄帶著膝下三個小子去了留園，但經過大涼山十一個武夫甄別，全軍覆沒，沒一個入選，慧根和筋骨都差點意思，不過指定了以后武侯府能送入大涼山習武的人選，是老二，三個小子還不知道這些彎彎繞，別人隨口說的一句話，就決定了日后的大武侯爵位花落誰家。
身為三個孩子父親的林霄，沒有半點氣餒，他帶過去也只是想碰碰運氣，大涼山收徒沒任何限制，只要選徒長老看得上，皇室子弟，權貴門生，貧寒庶民一律平等，管你開不開后門，最重要的是資質夠得上，從來沒有哪個長老敢在這件事上馬虎，每一位被長老選中帶上山的大涼山弟子，都要在南陳各州縣衙備案，享受特權的同時要有相應的本事，否則就是出來丟人現眼。
讀書可以慢慢積累，厚積薄發，但習武這個東西，不是說每天起得比別人早、睡得比別人晚就能彌補，慧根不夠，學得一點死力氣，筋骨不夠，學得一點花架子，大涼山可不是一個處處藏著機緣的地方，大涼山弟子最大也是唯一的機緣，就是被下山收徒的長老選中，話本里那套天道酬勤的說辭，大涼山武夫從來不信，進了大涼山，你根本沒有偷懶的機會。
一個師傅收一個弟子，一盯至少十年，這也是大涼山令人畏懼、受人尊崇，能以區區數百之眾抵御十幾萬兵馬的緣由，十年樹人，一對一地手把手教導，慧根筋骨又是萬里挑一，想不成才，很難！
進了大涼山的弟子，山外的長命百歲對他們而言只是標配，只要不像那位鄉紳的兒子一樣作死，活到一百零一就像吃飯喝水，所以很多大涼山弟子并不著急給自家傳宗接代續香火，只有父母催得狠了，或者家中二老身體欠安，才會為了完成老人的心愿被迫娶妻生子，成家太早，容易熬死妻兒，如果在南陳境內，你見到一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人叫一位面部平滑、青絲如瀑的男人為爹，那個男人一定是大涼山弟子，不過這種情況很少見。
但這種事在武侯府就很常見，甚至是必然，像林霄這種有國運壓身，必須早早誕下兒子培養成才繼承大武侯爵位，老爺子離家云游四海時還不到花甲之年，身為大哥的林槿樓今年已經四十出頭了，過了知天命，可能就會兩鬢斑白，也就不到二十年的光陰，如果那時候老爺子收心回家，兩人站在一起，不像父子，而像兄弟。
如果老爺子在外頭能碰到大機緣再進一步，熬到大涼山山主的平均壽辰，一百二十歲，那么看著大兒子老死，主持林槿樓的葬禮，就是他躲不開的悲痛。
專門招待大涼山武夫的那座宅院門前，今日早早擺下了十一個攤位，很像老神棍行走江湖的騙術，選弟子不是打擂臺比劃輸贏，而是摸骨看圖？
十一位老師傅的攤位上各有一頁紙，是他們煉體鍛骨的法門，每個人身上的皮肉筋骨、關節穴位都不一樣，鍛煉的法門自然也不一樣，可不像是那些街頭武館，統一教，統一學，不是傻力氣，就是花架子。
第一項是摸骨，后頸、尾椎、肩膀、肋骨、腰盤，膝蓋、腳踝，都要摸個遍，摸骨之后就是看慧根，而測試慧根的辦法就是看那副練體圖，只要能看懂其中七成玄機，在這些老師傅嘴里蹦出“可以”兩個字，就說明你有了進入大涼山的資質，如果出現“根骨奇佳”四個字，往往會成為下一任大涼山山主的有力競爭者。
比起皇帝老兒，他們才算是真正的金口玉言，特別是在擺攤的時候，每一個字都極其珍貴。
前來看圖獻骨的少年人，都不看老師傅的臉色，就盯著那張嘴巴，慧根不夠，筋骨欠佳，老師傅只是搖搖頭，不會言語，就算有人不服提問自己差在哪兒，老師傅們還是一言不發，不服歸不服，可沒人敢在這十一號人物面前鬧事，皇帝老兒也不敢！
據說這種選徒會持續兩三月甚至半年之久，有的師傅追求盡善盡美，得到“可以”兩個字的年輕人也不一定就能進入大涼山，只是摸到了門檻領到了一張入場券，但很有可能被隨時收回，只要老師傅等到了一個資質比他更好的，前面得到肯定的年輕人就會從待定席直接淘汰。
有些老師傅摸了百人骨可能就會給出“可以”兩個字，但這種情況很少見，大多數時候都是摸了一兩萬人的骨，才會冷不丁冒出“可以”兩個字，他們也不嫌麻煩，更不會覺得無聊，反而是樂在其中，說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任大涼山山主的師傅。
翰林院講究有教無類，大涼山講究根骨樹人。
閑來無事的聆挽塵也跟著一幫年輕人湊熱鬧，為此特意買了一套新衣服，蓋了一頂斗笠，在十一位老師傅沒收攤之前，還沒被摸過骨的年輕人都有一線機會，喬裝打扮的青年去了現場才發現，排隊的人并不多，大概只有不到千人，一個大涼山弟子的名頭，比南陳武狀元還管用，按他的預想，排隊長龍該比上次留園開啟更加修長才對。
問了排在末尾的一位少年才知道，一位大涼山長老每日只招呼一千人，所以每位排隊之人只要數著自己前頭已經夠了一千之數，就回落腳地歇著去了，養足精氣神明日來搶占位置，其實也不用急，每一位到了京城的年輕人，大涼山長老都會過一遍，避免明珠蒙塵，直到無人上前應試。
在聆挽塵來之前，今日被摸骨的年輕人只有一個得到看圖的機會，每位長老已經摸過了近百人的骨，十一位長老，總共摸過了一千副骨架子，還沒遇見滿意的苗子，那個得到看圖機會的年輕人也不幸被淘汰了。
頭戴斗笠的青年在一旁觀摩，那些大涼山長老摸骨的手速極快，只需不到十秒，就能從頭摸到尾，手法相當熟稔，應該是干這一行有些年頭了，不過想一想南陳境內人口過億，希冀著進入大涼山的年輕人可能真有千萬，就算十三歲到二十歲這個門檻又刷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百萬還是有的，一次下山選徒就練出了臺下十年功的效果也不足為奇。
要是遇見女孩子，難免有為老不尊的輕薄之嫌，畢竟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都稱得上是二八芳華，不過想進大涼山學藝，是人是鬼都得經歷這一遭。
據說大涼山上有兩個女弟子，不知道當初是不是也被這么摸過，還要和一個幾乎摸遍自己全身的人相處至少十年，不知道會不會偷嘗禁果敗壞門風，也許師徒相戀不是禁區，南陳民風這么開化，可能也是受了大涼山的影響吧。
青年并不知道，大涼山開始接收女弟子，是受了沈清的啟蒙，可這么多年來，山主換了近十任，也就只收下了兩名女弟子，而且這兩名女弟子在同期弟子里的排名并不高，幾乎墊底，可見女人在習武一途的天賦，確實不如男人，但當年的女將沈清，卻能壓得大涼山抬不起頭來。
時至今日，女將后人一代比一代弱，不知是血脈稀釋還是另有緣故，據史料記載，沈清和恰逢巔峰的大涼山山主一戰，山主被打得很慘，回山靜養了幾個月才能下床，也因此丟掉了山主職位。
那兩位碩果僅存的女弟子，大涼山是朝著沈清的方向培養，慧根筋骨都很不錯，前期突飛猛進，一下沖到了中上游，可越到后面，就越是乏力，甚至停滯不前，山里議事殿中集思廣益，還是沒有找出破極之法。
后來十年一度的考核，兩名女弟子只取得了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三的名次，那個倒數第一，進山的時候就是十一人中資質最差的，倒也沒人嘲笑他不像男人，而且能被大涼山選中的慧根筋骨，心都很寬，肚子里能裝的船比宰相還大。
聆挽塵并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沈纖今年打算參加大涼山的弟子選拔，碰碰運氣，下個十年的到來，她的年齡就超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