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山的山路不好走。

陸羽父子走了半天的腳程才到。

高家所在的村子，就依山而建，坐落在太華山腳下林子入口的地方。

這里依山傍水，風景清秀。

村子比‘石家村’要大上不少。

農戶密集！

看上去熱鬧許多！

從村尾走到村中間兒，就可以看到一座碩大的府宅。

黑重的牌匾上赫然寫著【高宅】二字！

寬敞的門庭彰顯著高家的非凡地位。

門檐前的紅燈籠，嶄新整潔。

陸玖提著一小串肉，走上前去，重重的扣在那兩扇大門上。

沒一會兒，就有一丫鬟跑來開了門。

“你是？”

看見陸玖如同乞丐打扮，丫鬟頓時反應過來。

“今日沒到施善的時辰，你再晚些來吧！”

說著那丫鬟就要關上大門，可陸玖眼疾手快，立馬一只手伸了進去，生生攔住丫鬟的動作！

“誒，我不是來討飯的！我是來入贅的！”陸玖露出自以為生平最和善的笑容。

可在那丫鬟眼里，看得出盡顯嫌棄。

“不要臉！一把年紀了還入贅！”

陸玖懵了，看著丫鬟要再次關門，他急忙大喊解釋道，“別關別關！不是我入贅，是我兒入贅！我跟高老爺都說好了！今兒個來！”

“還麻煩你進去通報一聲！”

客套的笑容浮現在陸玖臉上，他并不惱怒，只怪自己剛才口誤。

丫鬟狐疑的打量了陸玖一眼，隨即又瞅了眼他身后的陸羽。

她頓時眼前一亮。

好俊俏的少年！

丫鬟嫌棄的瞥了眼陸玖，“等著，我這就進去通報！”

大門被關上。

陸玖咧著嘴回頭，看了眼還在四處打量的陸羽。

“小魚兒，一會兒見了高老爺記著要叫人！”

陸羽隨意的應了一聲，轉身走到【高宅】門口石階上，就這么坐了下來。

發了一會兒呆，他原站起身來，搖了搖頭，似乎是不滿意。

接著，他又往前走下一個石階，換了個位置坐下去，繼續發起了呆！

陸玖知道，自家兒子這是在找發神的地方。

離了家，這習慣也不能落下。

“哎！也不知道你這毛病從什么時候養成的，以后你在高家，可就不像自家那樣輕松咯！”

陸玖看著陸羽坐著的背影，發出一聲感嘆。

那瘦小的背影竟給這邋遢漢子，帶來了一絲惆悵。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于心有愧，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有些失落的陸玖，眼睛順著陸羽的目光看去，赫然見到【高宅】對面的一顆大樹旁。

正靠著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那女子單手持劍，環手抱在胸前。

聳起的墮馬髻，凸顯了女子颯爽的一面，看樣子是位江湖兒女。

而這名女子正盯著陸玖父子二人，臉上神色古怪。

“看什么看？沒見過入贅啊！”陸玖破口罵了起來。

那女子竟也不生氣，面無表情的直起身子，絲毫不理睬陸玖，向遠處走去。

而這時，陸羽開口了。

“爹，你沒看到人家帶著佩劍？”

“你這樣說話，我怕以后見不到你了！”

陸玖聽后一愣，連忙啐道，“呸呸呸！竟說瞎話！那小娘皮身無三兩肉的，老爹我一只手就能把她提拉起來，你信不！”

隨著話音的落下，陸玖身后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

父子二人回頭看去，只見一位年邁的管家從門檻踏步而出，身后跟著剛才的那名丫鬟。

陸玖之前見過這人。

這是高宅的羅管家，而今已是知命之年，在高家干了大半輩子。

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一看便知是那人上人做多了。

看陸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鄙夷。

他沖陸玖扔過去一個錢袋，后者連忙接住。

“這是說好的十五兩，你清點一下。”

十五兩白銀，買一個人！

這年代人命不值錢，尤其是像陸羽這種草民。

這多出來的銀子，還是因為陸玖用家里的良田換來的，不然最多也就三兩銀子撐破天了！

清點過錢袋，陸玖那臟兮兮的臉上露出一口白牙。

“那我兒就交給羅管家了，望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羅管家眉頭一皺，“哪兒那么多廢話！拿著錢趕緊走！”

陸玖連忙點頭賠笑，轉過頭去看了眼陸羽。

“小魚兒，爹這就走了啊！沒事干千萬別回來找爹啊！”

說著，陸玖便向石階下走去，路過陸羽的時候還輕輕拍了他肩膀。

“走了啊——！”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就這么把兒子賣了！？

陸羽面無表情的看著離去的老爹。

心里竟然古井無波。

要說他有唯一的想法，那就是老爹手上提著的那線肉，好像還沒送出去。

果然只是裝樣子嗎！？

羅管家沒說話，轉身徑直朝門內走去。

那丫鬟急忙跑出來，拉扯陸羽。

“快些進來，別讓老爺等惱了！”

她催促著陸羽，將其往院內拽。

剛一踏進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墻擋煞。

擋煞背后便是四四方方的外院。

清風徐來，吹動著院落內的枝葉，搖搖欲墜。

隨著羅管家的步伐，丫鬟帶著陸羽穿過一側的回廊，來到了內院。

三兩個下人正在清掃院內的落葉。

已是入秋的天氣，隨處可見枯黃散落。

正對著的則是正廳，也是客廳。

是高家老爺招待客人用的。

羅管家徑直朝內走去，陸羽也緊隨其后。

可忽然卻被一旁的丫鬟給拽住。

“你瞎跑什么？那里你去不得，在這兒等著！”

陸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靜靜的等在原地。

丫鬟不滿的嘟囔了一聲，“長得這般俊朗，難不成是個啞巴？”

聽到這話，陸羽咧嘴一笑，“你生的這般平凡，難不成是個傻瓜？”

“你——！”丫鬟頓時氣結，“原來你會說話啊！那你從剛才起為何一言不發？真以為自己是哪家公子了？”

“我告訴你，別以為入贅了高家，就真的是高家姑爺了！我們小姐才不會看上你這種村野小子！”

丫鬟像是發泄般嘲諷了陸羽，平日里受盡了管家的氣也到罷了。

沒想到今日還要受這野小子的氣，著實讓她心生不滿。

隨著丫鬟話音的落下，羅管家的步伐也應聲而來。

“老爺喊你進屋里說。”

沖陸羽平淡的說完這話，羅管家還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那丫鬟，后者連忙低下頭去。

陸羽也沖著那丫鬟笑道，“走了啊，傻瓜！”

丫鬟氣的不敢吭聲。

羅管家倒也沒說話，負手領著陸羽向屋內走去。

路上陸羽的目光四處張望。

他來到這世上，還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建筑。

踏進正廳，陸羽一眼就瞅到了坐在正中，喝茶的高老爺。

旁邊是一位衣著華麗的美婦人，從樣貌上看，像極了小說里的反派。

“來了啊！”高老爺喝了口茶，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

羅管家退到一旁，陸羽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高老爺。

“我媳婦吶？”

此言一出頓時語驚四座。

剛退沒兩步的羅管家，立馬又走上前來，大喝一聲，“大膽！”

高舉著手揮舞著，似是要對陸羽掌嘴。

“慢著！”高老爺忽然喊住羅管家。

“他這么說倒也沒錯，你退下吧！”

羅管家收回舉著的手，對高老爺一鞠躬，原退到一邊。

這就是古代尊卑，老爺說話做下人的不得回嘴、反抗！

高老爺面露深思的看著陸羽。

“你可知道，你爹將你賣給我高家，做了上門女婿？”

陸羽點頭。

高老爺笑了，“你又可知道，你與靈兒的年齡，還不足以完婚，所以我要你在我高家打雜一年？”

陸羽搖頭。

看得一旁的美婦人直皺眉，“老爺問你話，你不是點頭就是搖頭，莫非是個啞巴不成？”

這美婦人就是高老爺的夫人，大宣朝七品阮德郎的妹妹——阮氏。

她瞧不起陸羽的出生，覺得老爺不該如此草率，將女兒嫁給這么一村野小子。

如今見陸羽這般隨性，心里更是起了厭惡之感。

“我爹將我賣給你們，還不是你們說啥是啥？要我說什么？”陸羽淡然開口，顯得毫不在意。

看著面前少年直言不諱，美婦人竟有些語塞。

高老爺也是笑著放下茶杯。

“看來你也有自知之明。那從今日起，你就去伙房，我高家還缺一柴夫，就由你擔任了！”

美婦人眼珠一轉，不知生出什么鬼點子。

只見她輕笑一聲，挽著老爺的胳膊道，“老爺，你看他身材瘦弱，哪里能做得了柴夫的活，我看倒不如讓他去幫家里的下人，洗洗衣物，清掃清掃住處也不錯。”

聽聞此言的羅管家，此時也是躬身應道。

“夫人所言極是！宅里那些下人平日里活都干不完，若有了這廝幫忙，倒是能省下不少時間。”

阮氏笑顏如花的看著羅管家，對于這個見風使舵的老管家，阮氏還是很滿意的。

高老爺眉毛一挑，“若真如你所言，那便甚好！”

說完他看向站著的陸羽，“你可聽好，即日起你便聽從羅管家吩咐！待到你與靈兒年歲足了，再拜堂成親！”

陸羽苦笑一聲，看來這姑爺也不是這么好當的啊！

老爹這算是把自己坑了？

好好的農家逍遙日子不過，跑來給人高家當下人！

真不知該說自家老爹是糊涂呢？

還是無情吶！

雖然心中抱怨，但陸羽并無他想。

穿越而來的十四個年頭，早就已經讓他心灰意冷。

本想大展宏圖的他，如今卻覺得吃上頓飽飯便可。

這可能就是這個時代草民的悲哀吧！

任你再多絢麗夢想，最終都抵不過現實欺壓！

高老爺叮囑完后，陸羽隨著羅管家退出正廳，來到一間雜室門前。

羅管家吩咐下人打開了雜間的木門。

剛一開門，陸羽就嗅到了空氣中潮濕的霉臭味，令他感覺不適，鼻頭刺癢！

“家伙事式兒的都在里面，拿了之后跟著高伍去領雜役服！”

陸羽強忍著鼻頭的不適和胃里的翻涌，小心翼翼的踏進雜間，取出了羅管家吩咐的工具。

出來后陸羽憋著的氣這才大口呼了出來。

羅管家皺眉的看著他道：“入了高家的門就得跟著高家姓！以后你就叫高六，也正好隨了你的姓！”

說完，羅管家便負手離去，一副老練的派頭。

這像從骨子里帶來的高傲姿態，讓陸羽略感不爽！

一旁的高五看著發愣的陸羽，皺眉催促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跟我走！”

語氣之中盡顯不耐，他對陸羽完全沒有好臉色。

原因就是陸羽之前惹怒了他心愛的小月，也就是那個開門的丫鬟！

小月將氣撒到高五的頭上，高五自然就將氣撒到陸羽頭上。

帶著陸羽領了雜役服后，又將其帶到了下人們住的偏房。

按照羅管家的吩咐，是要陸羽先打掃下人們的住所。

大門打開，那氣味比之前的雜間更難聞。

各種臭味混雜著撲面而來，熏得陸羽差點就吐了出來。

“嘔——！”

陸羽強忍不住，扶住墻邊干嘔出聲。

高五譏笑道，“咋咧？這就受不了啦？你這也不行啊！”

陸羽實在忍受不住，瞪了一眼高五，將雜役服放置一旁，隨手從汗衣里抽出一布條來。

綁在了腦袋上堵住鼻孔，樣子頗顯滑稽。

在高五的注視下走進了偏房內，開始打掃了起來。

高五倒是樂的清閑，與聞風趕來的其他下人一起笑看陸羽打掃。

“這就是新來的姑爺？咋還打掃房間嘞？”

“姑爺個屁！你懂不懂，他這種的入贅進來，夫人能給他好臉色嗎？”

幾人交頭接耳，嬉笑不止。

甚至還有人沖著屋內的陸羽大喊。

“喂！一會兒掃完，給三哥把汗衣也洗了去！”

喊完這話，眾人又相視嬉笑起來，笑聲盡顯嘲諷之意。

陸羽充耳未聞，還是自顧自的打掃。

他算是認命了，與其在家饑一頓飽一頓，不如來給高家當下人，還能吃飽飯，換新衣。

如果雜役服也算新衣的話！

......

之后的半日里，陸羽先后打掃了下人們的偏房、伙夫的廚房和下人們的茅房！

忙忙碌碌幾個時辰，終于是混上了一口吃的。

黍米粥配胡餅！

看著碗里濃稠的黍米，陸羽樂了。

這才叫黍米粥！

家里那只能叫做湯！

吃飽喝足后，便到了休息的時間。

陸羽跟其他下人不一樣。

其他下人那是拿著酬勞在高家干活。

而陸羽是作為高家的上門女婿來干活，待到成婚后才會恢復原由姓名。

就連住的地方也跟別的下人不一樣。

是一間柴房！

按理說再不濟，陸羽也應該跟下人們一樣睡偏房的。

可是陸羽從路過柴房門口，高家夫人阮氏的臉上看到笑意后，他明白了！

這是被區別對待了啊！

無可奈何的他只能忍氣吞聲。

柴房里席地而坐發呆的陸羽，不由思維發散。

一想到徐氏、羅管家還有高五那群下人的譏諷模樣，陸羽就眉頭緊皺。

還是趕明兒弄點砒霜，混進高家的廚房，把他們滿門滅了算逑！

......

正在陸羽思考著如何作案，柴房的木門忽然被叩響！

“梆梆梆——”

“陸公子？”

一道悅耳的女聲，忽然從門外傳來。

陸羽不由的一愣！

被人發現計劃了？

可隨之一想，這高家哪有人稱呼自己陸公子的！

懷著多疑的心思，陸羽前去打開了柴門。

只見門外婷立著一名豆蔻少女，鬢眉如柳，面帶香腮。

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是陸公子嗎？”

少女緊閉著雙眸，微微側了側腦袋，似是用耳去聆聽。

瞎子？

陸羽瞠舌，這妝扮如粉，穿戴似錦的少女，竟然是一位盲人！

少女沒有聽見任何響聲，再一次開口詢問了，“陸公子莫要驚慌，我也是聽爹爹說了，心中好奇，想來見見你！”

陸羽聽的好笑，你都這樣了，見的著嗎？

不過他并沒有拒絕，而是伸出手來前去扶住少女。

那少女感覺到被觸碰，立馬嚇得縮了兩步。

“你，你要作甚？”

陸羽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唐突了。

這古代女子講究貞潔，男女授受不親，自己貿然上前搭手，不嚇到對方才怪！

“抱歉，我是想扶你進來，看你不便......”

少女聽到陸羽并無他意，不由得莞爾一笑。

“公子莫擔心，靈兒在這兒住了十四年，對自己的家自然是熟記于心。”

陸羽見對方如此說道，索性也就不去理會。

獨自走回柴邊席地坐下。

“來也來了，還有別的事嗎？”

靈兒似是聽出陸羽語氣中的不耐，臉色有些惆悵。

“公子莫要生娘的氣，靈兒知道你是我未來的夫君，只希望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靈兒能代我娘為公子賠個不是！”

看著丫頭素質倒還良好，陸羽也不想刁難對方。

順勢靠著那堆柴禾，雙手枕頭斜視著靈兒道，“你能賠個什么不是？我討厭那羅管家還有下人高五，你能代我將他們都抽一頓不成？”

“還是早早回去歇著吧，這地方不是你這種千金小姐該來的！”

“我......”靈兒被陸羽說的語塞。

陸羽見對方愣在門前，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是輕笑一聲，“快些回房吧，以后有的是機會見面！再讓你娘發現你在這里，指不定還要怎么整我！”

靈兒面露難色，躊躇不定。

陸羽卻抻了抻自己的衣襟，小手呼扇著企圖帶來一絲涼風。

“這柴房也是不通風，忒熱了些！”

“今兒也不知怎么了，總是心神不寧的！”

陸羽皺眉，似是自言自語說出這番話。

靈兒輕笑一聲：“公子也有此感？靈兒還以為只有自己一人有這感覺！”

聽到這句話，陸羽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從下午到了村子就感覺怪怪的，總感覺有什么事兒要發生似得。

開始他還以為是錯覺，可現在沒想到靈兒竟然也有如此異樣！

“我說，是不是你們村子里有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啊？”

陸羽說著，將頭看向了柴房外。

夜幕已然降臨，柴房里無光，只有靠著院落那些依稀的燭盞借亮。

在此陰森黑怖的環境下，靈兒就算看不見，也感覺身體周遭又一股寒意。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駁道，“公子莫要胡說，村里哪兒來的不干凈東西.......”

可是話說了一半，忽然聽到屋外傳來震天的爆炸聲。

嚇了屋內兩人一跳！

“什么情況？”

陸羽連忙起身探頭，想要張望屋外。

可緊接著便是下人們慌亂的喊叫聲傳來！

“走水啦——！”

“快來滅火啊——！”

聽著庭院內下人高五的大喊，靈兒面色緊張，慌亂回頭。

陸羽也是一怔，這自己還沒動手，報應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