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很多人來說，僅僅是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1997年11月。沈水市新東自行車廠。

入冬后，天氣涼了很多，不少人都穿上了毛衣。

“崔哥，聽說你要提工長了？”

崔海濤一進車間，馬上就有同事迎了上去。

“瞎扯。我都不知道，你擱哪聽說的？八字沒一撇呢。”崔海濤接過同事遞來的煙，隨口說道。

“得了吧。我們都聽說了。領導都通過了，就差了宣布了。崔哥，你當上工長了，可得多照顧照顧兄弟。”

“必須的。那你不得請我喝頓酒啊？”

“那還說啥了。你挑地方，晚上兄弟給你安排的明白的。”......

這個事崔海濤其實前幾天就聽說了。車間的技術主任，也是他的師傅童生仁特意找他談了一次話，告訴崔海濤領導有意讓他當一車間二工段的工長，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要說崔海濤不高興，那是假的。當了工長，不僅能管人了、不用干活了，而且掙得也多了。

特別是他的老婆趙欣曄前幾天剛下崗，家里的收入立時少了一半。這時候讓自己當工長，那絕對是雪中送炭。

只是他不想人家覺得自己當個小官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所以一直沒說，故意表現的很平靜、很低調。

崔海濤隨手拉過一個小板凳，坐了下來，從褲兜里掏出來一盒紅梅，點了一棵。他一邊抽煙，一邊瞄了一眼一旁需要銼削的工件。還行，今天活不太多。

一會抽空溜到辦公室給還在上大學的弟弟打個電話，告訴他媽已經做完手術了，不用掛著。

哦，對了，還得問問財會，這個月的補助什么時候發。兒子學校讓訂《小學生報》、《小學生作文報》，還有家里的電視也得修。本來就收不來幾個臺，現在還全都是雪花，簡直讓人沒法看。

想到電視，崔海濤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嘆了口氣。這個電視說起來比他兒子的年齡還大，是自己沒結婚的時候父母買的。結婚后，父母就把電視給了自己家。

當時不少人家里都沒這玩意，這個小黑白電視著實讓崔海濤風光了一把。可是再后來，大家陸陸續續地都買了彩電，只有自己家還是守著個十年前的黑白電視。也沒有有線，收不到幾個頻道。兒子想看個動畫片還得去同學家蹭電視。

一陣高跟鞋聲打斷了崔海濤的胡思亂想。

“崔師傅，劉主任叫你過去一趟。”

“啊？啊。知道了。”崔海濤答應了一聲。

“崔師傅，你快著點，劉主任還等著呢。”話傳到了，王雪嬌又踩著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從后面看，她走路時屁股還一扭一扭的。

要說這個王雪嬌，也算是車間里的名人。除了臉蛋漂亮、身條好，沒啥別的優點，干活也不行、人緣也不好。可是人家就是干上了保管員這樣的俏活。大家都說這是因為她把車間主任給伺候舒服了。當然，這話也就是私下說說，畢竟誰也沒親眼看著不是？

“崔哥，看來這是正式通知你當工長了。”王雪嬌剛走，旁邊的張瑞就說道。

“拉倒吧。還指不定啥事呢。”說完，崔海濤掐滅煙，站起了身。雖然嘴上這么說，不過他估計這時候找他八成也是要提工長的事。

來到車間主任辦公室門口，崔海濤敲了兩下門。過了一會，房間里穿出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請進！”

崔海濤推門進去，看到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劉學鋒正在抱著個茶杯看報紙，學習領會上級的精神。

劉學鋒個不高，挺瘦，稀疏的頭發總是梳的油光水滑的，見到誰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看到崔海濤進來，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來，小崔，坐。”

崔海濤坐下后沒說話，等著劉學鋒先開口。

劉學鋒看了看崔海濤，問：“小崔啊，你在自行車廠干了幾年了？”

“快十年了。”

曙光自行車廠當初建廠就是為了安置曙光機械廠職工的子弟，曾經有“八千子弟兵”之稱。崔海濤的父親是機械廠的老職工，所以崔海濤中學畢業后也就順理成章地進了自行車廠。

“八年，那也不短了。說起來，你也算是自行車廠的半個老人了。按理說，早就該給你調整一下位置了。但你也知道，咱們廠里攏共就這些職務，一個蘿卜一個坑，甚至是蘿卜比坑還多。所以呢，這點希望你能理解組織上的難處。”

“沒事，現在提也不晚。”崔海濤心里想著。不過他表面上還是一副認真聽領導講話的姿態。

“現在廠里的情況呢，我想你多少也了解一點。這段時間效益一直不好。所以作為老職工，這個時候廠里也需要你的支持。我相信，咱們的職工都是很識大體顧大局的。有些事情啊，你也不用想太多。常言說得好，人挪活，樹挪死。而且咱們這么多年的同事，以后該走動走動。沒事就回來看看。”

崔海濤越聽越迷糊。不是說要讓我當工長嗎？這怎么聽著跟臨別贈言似的。

“那個，劉主任，您這話我有點沒聽明白。”

“之前沒人和你說嗎？”劉學鋒一下愣住了。

“有啊。不是說要提拔我當工長嗎？”

“工長......”這下劉主任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了。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咳，既然沒人說，那我通知你吧。崔海濤同志，根據廠里文件的精神，經過車間領導研究決定，并報廠長辦公室審核通過，最終由委員會辦公會議批準，你下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