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沒錯，他之所以活過了那晚，是因為葉固淳出手相救。那晚，葉固淳站在漆黑的樓梯口點了一支煙，煙光忽明忽暗，他問，“可知你是如何引來的殺身之禍？”

他搖搖頭，心頭還是瑟瑟發抖的驚怕。

“為什么接曹奇的案子？你明知道他身背數條人命？”說這話的時候葉固淳把煙夾在指縫間，輕彈兩下煙灰，秦區仁的目光就落在那煙頭上。

“人人平等。”他是這樣回答的。

“錯。”這聲錯葉固淳說的斬釘截鐵，“自盤古開天辟地便沒有平等之說，如何平等？不平等就有理由害人性命？秦大律師學法出身，當知法律最大的根本是維持平等，但這種平等基于的根本是懲惡揚善。若如你所想，為壞人開罪是維護人性平等，那么下場只有一個，逼另一個人性感受不平等。”他把煙放回嘴里，吧嗒吧嗒吸了兩口，吐盡煙氣之后又說，“你可知若今天你死了，受害人陸娟的父親也會背上殺人的罪名被捕，他有何錯？他只不過在為被強奸殺害的女兒復仇，他殺不了曹奇，但可以殺了和曹奇沒什么分別的你，在他看來你們是一類人。”

秦區仁沉默，他沉默不是不知如何辯駁，他是律師，如果他想反駁他可以說出十條甚至百條理由闡明自己的立場。

但他沉默，這種沉默無關于認同，甚至無關于這案子本身，他想的是陸娟的父親，他的沉默里是陸娟父親的無奈和恨，他從不知自己內心執著于維護的公平，平等，放在陸娟父親的生命里就是最大的人性的驅趕，而驅趕他成為壞人的本身是他賴以堅持的原則。

可笑，甚至可怕。

葉固淳救他一命，他適當涌泉相報。可自那晚之后，葉固淳卻憑空消失了，而葉固淳提供給他的地址更是子虛烏有，一時間他的涌泉徹底無處安放了。

再聽說葉固淳的名字時是幾年后，新聞早報上葉固淳被捕入獄，罪名經濟詐騙，之所以一個經濟詐騙犯會引起如此大的反響是因為他當時時任江城大學經濟學博士導師。更曾在國際經濟學說中發表重要論文，如此一個品行端正，人人尊贊的人竟會涉嫌經濟詐騙，且數目驚人。

一時間引起巨大的社會反響，眾人含笑討論時語氣夾嘲的說，“真是學以致用的最高境界。”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報道，秦區仁一個字也不信，審判前秦區仁去見葉固淳，他希望他能全權委托他來做他的辯護律師，他說他有十足的把握幫他。

但那日葉固淳莞爾一笑，秦區仁卻是看不懂了。他竟還能笑出來？可接下來葉固淳開口道，“是死扣，無解。”

這般精明的設計陷害他，又如何會給他翻身的機會？

秦區仁不信，他說：“律師委托函您簽字，接下來的事我來做。”律師函葉固淳簽了，但卻在委托函最后寫了一句話，“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和百分百的證據，否則不許為我出庭。委托關系亦不存在。”

事實證明，葉固淳的猜測是對的，十二天時間，秦區仁一無所獲，那是他從業以來遇到的最證據充足的一個案件，條條證據都指向葉固淳，簡直無懈可擊，堪稱完美。

開庭前的那晚，秦區仁在看守所門外躊躇了很久，最終還是走了進去，葉固淳見他的時候，容色輕松，似乎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再次見到葉固淳，他沉默。還能說什么呢？十二天他一無所獲，他把頭低的不能再低。

葉固淳是在秦區仁沉默十幾分鐘之后開口的，“你相信我無罪？”

“嗯”他抬起頭來，眸光里熒光閃爍。

“為什么？”葉固淳看著他，那日他的眸子是溫和的，那股鷹氣似乎被他藏了起來。

“我不知道，不全是因為你救過我。”秦區仁答，卻又覺得蒼白。

“我知道是誰要害我。”葉固淳把眸子落在窗口，從那個角度看出去，能看到幾顆星星。

秦區仁驚訝不已，“你知道是誰？”

葉固淳含笑點了點頭，“知道。”

他知道，他竟知道？

“既然知道，那為什么……”秦區仁不懂。

“唐氏副總，唐胥。”說罷，葉固淳起身，秦區仁也跟著起身，“我一定......”話音剛起，卻被葉固淳攔斷：“別問我為什么，也別問他為什么，更別告訴我你要做什么，今晚，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深夜，秦區仁從看守所出來，一步一步走回家，那段路似乎長的沒有盡頭，他記不清他是什么時候回到家的，他也記不清那一夜是如何熬到天明的，他只記得他在太陽升起的時候給律所所長發了一封郵件，辭職信。

從律所辭職，他出現在了法院庭審席，如約定，開庭那日，葉固淳的辯護席空無一人，依據刑法他獲刑十五年。

從法院出來外面的陽光很好，他抬頭看了一眼，竟莫名覺得肩頭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