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痛苦里一點點消磨，也慢慢瓦解我對生的渴望。2月17日，在這里的第十一天，診療室里只有我和白宿，他幫我把束縛帶解開，我從床上緩慢坐起來，他說：“外面下雪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窗外，遠處是潔白一片的屋頂，剛從頭疼中醒來，神情帶著倦累，就那么呆呆的坐著。

“今天感覺怎么樣？有沒有輕松一些？”

我沉默。

我把目光放在極遠的那處白色房子上，他把束縛帶放在床邊，我低頭看了一眼，心里隱隱作笑，多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小童……”他輕聲喚我，我對這個稱呼始終陌生。

“我不想治療了，治不好的……”良久我這樣回。

“你要相信陸博士，現在每次疼痛的時間已經縮短了十幾分鐘，說明治療是有效果的……”他解釋著，語氣并不肯定。

“沒差。”我搖了搖頭，嘴角還掛著一抹苦笑，疼終究是疼，我在十分鐘之后想死，在半小時之后生不如死，在一個小時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知覺，認知和清醒，縮短十分鐘有什么用。

“熬過這一段，熬過這一段就會好了。”他看著我，語氣平淡。

“我熬了很多次，從7歲熬到15歲，從入獄熬到出獄，熬著給城柯哥道歉，熬著找出殺害她的兇手，熬著熬著熬成了現在這樣，我熬不下去了……”我環臂抱膝坐著，許是外面飄著雪，只覺得瑟瑟的冷。

“熬過這段……哪怕，為了小童……”

小童……

我抬眸看他，他表情里浸露出淡淡的哀愁。

“哪怕為了她……”他又重復道。

“給我講講她吧。”我開口道。

那日窗外飄雪，靜謐一片，我們并肩坐在床上，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窗口，小童的形象從他的嘴里傳到我的耳朵里，慢慢變的具體起來。

小童，本姓付，紹興人，和我同年出生，比我小三個月，單親家庭，自幼跟隨母親生活。

2006年夏，付童母親因車禍去世，車禍發生的一瞬間，白宿把她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從此寄養在葉宅，那年她10歲。

她認葉固淳為干爹，喚白宿為哥哥。每月二十號跟隨白宿一起去監獄探視葉固淳，葉固淳是不常笑的人，可每當看到小童總是面容和潤，隱有笑意。

白宿說，葉固淳一直把她當成我，但他卻很少提起我。

2009年冬，小童轉學江城最好的私立學校，離開葉宅，住校的那段時間她常常哭著給白宿打電話，鬧著要回葉宅住，白宿常常一個電話安慰好幾個小時。

他說，小童很粘人，是個長不大的小孩，他們一直很疼她。

2011年夏小童初中畢業，順利升入高中，白宿在校外給她租了一間房子，一有空便去看她，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在某個地方還生活著一個我。

那時候她天天嚷嚷著要見我，常常粘著白宿問一些關于我的事。

白宿多以不知道回答。

2011年12月20日她和白宿如常去探視葉固淳，她同白宿負氣說要找葉爸爸問個明白。

也是那日，他們看到了雙眼蒙著紗布的葉固淳，有人用火堿燒瞎了他的雙眼。

白宿那日把看守所砸了，被拘留了十天，從此葉固淳不準他再提此事。也是從那時候起，小童開始變得不那么開朗了。

2012年4月26日，看守所突然來了電話，葉固淳病重保外就醫，十五年牢獄，有人想在他出獄之前要了他的性命。

出獄第五天，葉固淳恢復意識，死里逃生。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小軟有危險。

白宿當晚飛到朔州驅車趕至金沙灘，在紡織廠找到溫藝蓉，讓她盡快帶我離開。

他說，那天他把車停在學校門口，第一次見到了我。

數月后，2012年8月，她帶我來到了金華。之所以選擇金華，是因為這里離葉宅很近。

葉固淳保外就醫的那段時間，小童休學在醫院照顧，白宿則往來于江城和金華之間，2012年9月，那時候我剛剛入學仁德高中，小童嚷嚷著要見我，白宿拗不過，只好帶她來了。

校外門口，她和白宿遠遠的看我從學校出來，繞著遠路在外面走了很久，天色漸黑才回家。

她同白宿說，軟姐姐好像不開心。

白宿不語。

第二天一早，她默默跟在我身后，她看到我坐在七蒲子公園外長椅上看著對面的房子發呆，她看到我刻意等徐朗出門，又刻意假裝遇到一起去學校。

她同白宿開玩笑說，軟姐姐早戀了。

那日白宿的神情有些古怪，沒有和小童一起回江城，而是去見了溫藝蓉，徐朗的意外死亡事實上是一場預謀，參與預謀的是白宿、溫藝蓉、還有……秦律師，目的是用三年牢獄護我周全。

時間不多不少，所有環節都要精準，不能失誤。

徐朗身上的灰色緣由至此。

我也終于知道，我確實是害死他的兇手，他確實是因我而死。

后來我問，“為什么是徐朗？”

白宿說，“因為他有過抑郁癥病史，因為他有過自殺的傾向，這些可以減輕你的罪行。”

宣判的那天，白宿，小童，葉固淳都在，只是我當時并不認得他們。那天晚上小童哭著說，“她一定不會害死徐朗，她喜歡他。”

喜歡嗎？或許吧，或許換一個人，我會像平時一樣，視而不見，但因為是他，我才想要為他做些什么。

白宿說，如果想要害一個人，如果設計精密，那么那個人大多數情況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