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照片，上面的嬰兒翹著小腳丫吃著小拳頭，胖嘟嘟的很是可愛，背面寫著一行字：第62天，我的小軟長胖了。

第二張照片，嬰兒穿著鵝黃色卡通服在床上爬，是一張抓拍照，沒有正臉，是個晴天，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床上，她就爬在光影里，很溫暖。她寫：軟寶貝會爬了，她會慢慢長大。

第三張照片，小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在院子里跑，一只小黃狗跟在她身邊。她寫：軟寶貝三歲了，我忍住不看她，不抱她，她到現在還沒學會喊媽媽。

第四張照片，小女孩睡著，臉上淚珠未干，小拳頭緊緊的抓著毛毯。她寫：她看到了……她害怕……她在外婆懷里哭了一個多小時……我沒有抱她……心很疼……

第五張照片，小女孩躺在外婆身邊緊緊的抱著外婆的胳膊，外婆頭上蒙著枕巾……

我停下來，照片滯在手上。我看著外婆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看她頭上蒙著枕巾，我看她睡著，又如同死了。眼淚不自覺掉下來模糊了所有視線，它默默的從眼眶流出來，滑過臉頰，滑過下巴，經由脖頸，就那么一直向下，似乎要灌溉進心里，心麻木著，它與我生活了十九年，偶爾疼的厲害，大多時候平靜無波，但此刻這份麻木似乎有了松動，像是千年寒冰在一寸寸的融化，慢慢的一分一厘的松散成一汪死水，空落落的無根無系……

那是她臨走之前的日子，她頂著枕巾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我每天醒來都會急忙的喊她，直到她應了才安心，我怕她，又舍不得她，可她終究還是走了，在某個清晨我再也叫不醒她了……

......

那張照片在我手里滯了很久，最初是陷在外婆的身影里，我好想她，想到心一陣陣的熱，一陣陣的疼，又一陣陣的冰冷。后來陷在她的字里，她寫：如果有一天我也會離開她，我不要她為我傷心，不要她看到我離開前的樣子，不要她為我哭，就做個陌路人……

眼淚好燙，燙紅了眼眶，也燙疼了心……

我的手在顫抖，心也跟著顫抖，似乎連眸子里的水也在顫抖，第六張照片，第七張照片，第八張照片……

我在她的鏡頭下慢慢長大，長成了沉默，長成了冷冰冰，長成了與她隔了一片海。

她寫：外婆走了，她不哭不鬧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我陪她，她越是不哭，我的心越疼，她才七歲……

她寫：她考了一百分，沒有向我炫耀，也沒有撒嬌要禮物，她把心對我關上了，我應該開心……

她寫：她生病了，我把感冒藥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不安慰，不呵護，我的心越來越狠了……

我一張一張的看，心跟著一寸寸的疼，她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回來了，砰的一聲撞開了我的心門，可那扇門關的太久了，不論以何種方式打開，都是一聲沉悶的伴著疼痛的覺醒……我無從消解這痛，只好將它粉碎。

一張，兩張，眼淚將照片粉碎的同時，手也連同做了同樣的事。她不該留下證據，她不該不愛我之后還來告訴我有多愛我，這樣和屠夫有什么區別，這樣尋求諒解有什么用處，我不要，不要你的愛，不要你的關心，更不要你離開人世之后還要我終身悔恨......

照片碎了一地，我跪坐在地上，心婆娑成雨。

“不要看了……”有手伸過來，我抬頭看他，城柯哥眉心微蹙，“都過去了……”

他不該來的，他不來我會忍的很好，就默默掉幾滴淚，就一寸寸的心疼過后，保持沉默。可他來了，他說：“不要看了。”他說：“都過去了。”他騙人，怎么會都過去了呢？過不去的……

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悶憋了很久的聲響從唇齒間肆意開來，我控制不住自己，越是控制那聲響越是巨大，包裹著我的是無力，是悔恨，是自責，是無以復加的難過，她是愛我的，那么那么愛我……可她卻用了最殘忍的方式表達愛......

“沒事，有我在，有城柯哥在……”他輕撫著我的后背，安慰道。

頭痛襲來的時候我沉沉的把頭埋在他的脖頸處，頭好疼，心好疼，身體無力的酸軟。慢慢的頭痛越來越厲害，我從他的懷里掙脫出來，趔趄著后退了兩步，我不知道該如何緩解這種疼，只得雙手抱頭蹲縮在地上，他也跟著急忙蹲下身來，“又開始頭痛？”他神色緊張的問我。

我抬頭看他，巨大的頭疼讓我的視線變得模糊，緊接著是翻天覆地的眩暈，我把眼睛緊閉上，可眩暈沒停，它和疼痛交織在一起似是要吞噬我，很快我開始意識模糊，開始分辨不出身處何處，開始辨別不出身邊人是誰，開始被這巨大的疼痛操控著，發瘋，抓狂，像一直不受控制的野獸。

我感覺到有人在抓我，他們似是要將我捆綁住容不得我半點反抗，可是我看不清他們是誰，像是被魔鬼拖拽著拉向深淵，害怕，恐懼，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