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4日，她在時隔一個月之后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她燙了頭發(fā)，化了妝，她比以前更美了。她說：“他死了。”我從她的表情里讀不到難過，有的只是輕描淡寫。

是啊，她早就知道他會死，很早就知道……

我沒說話，只聽她說，她看著我，是仔細的看，然后眉心慢慢皺起來，她問：“在里面是不是經(jīng)常受欺負？”

我的眼眶在這一秒突然熱熱的，有莫名的液體涌動著。

她在關心我嗎？為什么僅僅是這么一個問題我就要忍不住了呢？我壓抑著想哭的沖動，如鯁在喉……

“下周開庭，不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帶你出來。”她的目光好堅定，我一度相信，卻又在幾秒以后想起秦律師的話，改判無罪很難。

她說：“人善才會被人欺，這世間從沒好人，頂多是壞的不明顯。”

她說：“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要走的路，誰都幫不了你。”

她說：“如果上訴輸了，你必須要有能力接受這三年。”

她說：“你要記住，你從來不是個孩子。”

她說：“我不會經(jīng)常來看你，我還有我的生活。”

我在她第一句話的問候之后想哭，又在接下來的對話里想笑，她是誰？我是她的誰？

那天她走后，再見她便是一周以后的開庭，她坐在聽審席，穿著駝色風衣，披肩長發(fā)，精致的妝容，她說過一定會想辦法帶我出去，可此時已經(jīng)看不出那份堅定和決絕的心了。她像個看客，專心等待事情的結果。

庭審進行了20分鐘左右，結果如秦律師所料，維持原判。

那一刻，徹底斷了我對外面世界的念想。

她起身離席，我看著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恍惚了一下，仿若陌生人，從不相識。

秦律師同獄警交談了幾分鐘，獄警同意在收監(jiān)之前讓他和我單獨聊十分鐘。

這十分鐘他用前幾分鐘看我，注視我，審視我，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疑惑和確定。

“他確實死了。”他在沉默的審視了我?guī)追昼娭箝_口道，似是怕我不懂，又補充：“你繼父。”

我把目光收回來，低下頭，沉默。我想問他什么時候去世的，想問怎么去世的，想問去世前有沒有說些什么。但最后我什么也沒問。他與我而言是陌生人，現(xiàn)如今更是兩個世界的人，問了又如何。

“你真的能……”他沒問出來，只目光寒戾的看著我。

我沉默。他目光里的遲疑也在我的沉默理里慢慢消徹。

他信了。

“好，孩子，你聽我說。”他吞了一口口水，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這從未有過：“監(jiān)獄不同別的地方，那里的人也不同外面。”他看了一眼我袖口露出來的淤青，有些心疼從他的眸子里泄露出來：“你要很堅強。”

這些話，對我來說沒什么養(yǎng)分，我也沒有從中得到什么慰藉。堅強？如何才叫堅強？疼不喊算嗎？餓不說算嗎？失去對生的渴望算嗎？

算吧，或許。

“雖然維持了原判，但是如果你表現(xiàn)好，可以申請減刑，你要記住我的話，這是你唯一能盡早出來的方式了。”

我笑了笑。

他的眸光在我的笑里變得困惑起來：“笑什么？”他問。

“我突然不想出去了。就困在這兒。”至于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才想明白，是因為她。是因為那日我確定了外面的世界再沒有愛我的人。突然孤單的想要禁錮自己，想要與世隔絕，想要自生自滅。

“孩子，你怎么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是個秋毫可察的人，他看出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悲涼。

“不要喊我孩子，我從來不是，7歲以后就不是。”我大喊著站起來，我哭，淚是熱的，心卻冷的可怕。

“不要怕，我會幫你，只要你好好改造我會幫你申請減刑。”他的話好刺耳，他的話讓她越發(fā)可恨，她竟不如一個旁人關心我。

她不愛我，徹徹底底不愛我。

“改造什么？你知道啊，我本來就沒有任何錯，何來改造。”我笑，哭著笑，我管理不好這該死的表情。我讓自己變得極盡可笑，可憐，可氣。

“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撫我，像是做錯了事的人，對我恭順。

他有什么錯，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我為何要對一個不相干的人發(fā)火……

我大概瘋了。

十分鐘以后獄警進來，我被帶走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說：“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我被帶回去了，我在那天沉默著，我在沉默里又遇到了那群人，“還以為你能出去，嚇死我們了。”

“是啊，你走了，我們的日子可就不好玩了。”

“哈哈哈……”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今天打哪兒會讓我高興。”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他們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蕩，像是餓狼一般。

我?guī)е鍤馓а劭此麄儯抗怄i在最后一個說話的人身上，“打哪兒都無所謂，反正我不會死，你也不敢讓我死。但是……”我停下來，我逼近她：“但是……你肯定活不過一周。”我指著她，我用鼻腔夾著嘶啞的嗓音對她說，“你們不是關心年老大怎么死的嗎？那從今天起，你們就好好觀察一下，她是怎么死的。”

她表情呆住了，其他人聽了也木了幾秒，但幾秒之后，我還是沒躲過那場痛苦，我抱頭躺在地上，紛擁而來的一陣拳腳，像鋪天蓋地而來的冰雹，著落之地盡是劇痛。

我在他們停下來以后，躺在地上看著她們，“你記住，你們都記住，我不還手不是害怕，是時間還沒到。現(xiàn)在時間到了，終于到了……一周，最多一周，她一定死，必死。”我笑著，咬牙切齒著。我的笑讓他們害怕且疑惑：“你……去死吧。”我惡狠狠的盯著她。

被我詛咒的人怒了，飛起一腳狠踢在我的頭上，血濕了我的手，眼前一陣飄忽，我失去了知覺。

她說的對，這世間從來沒什么好人，頂多是壞的不明顯。而我恰巧落入了一個壞的很明顯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