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打完點滴我被收押回監獄時夜已深，有人蓋著我的被子睡得正香，那臺子也如期成了別人的。

已經到了這般田地，還有必要你爭我奪嗎？

我站在那小小的窗口前抬頭看外面皎潔的月光，感受著絲絲涼感，冬天來了，冬天把深夜的溫度壓的更低，周身瑟瑟的冷。我在那晚知道，想過得好一點，是需要爭的。

我把被子從她身上扯下來，她回頭看了我一眼，似是無心理睬繼續睡了。我圍坐在臺子一角，我看著窗外，失眠。耳邊響起了外婆輕淺的歌聲，她在那個年歲里每晚都會哼著曲，輕拍我的背哄我入睡。

我把被子蒙在頭上，我把頭埋在膝蓋上，我蜷縮成小小一團，內心的孤獨和壓抑伴隨著恐懼在暗夜深處慢慢滋生開來。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我才抬起頭來。眼睛酸酸漲漲的疼，窗外有鳥叫，聲音婉轉入耳。

外面的世界，好自由……

早九點，我被獄警帶到醫務室，他在我進門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獄警面上浮笑同他打招呼，他點頭回應。

我坐在最里面的病床上，這里的窗戶比監獄里的大，偶爾會有鳥兒落在窗臺上。

“昨晚又沒睡？”他一邊把針扎在我的手背上，一邊問道。

“需要多久？”我看看懸在支架上的藥液問。

“你還沒回答我。”他用白色繃帶固定好針，站起身來，俯視著看我，唇角有一抹淺淡的笑。

“睡了如何，不睡又如何？”

“睡了需要2個小時，沒睡需要4個小時。”

我有些疑惑，睡與不睡同這速度有什么關系。

“我猜你沒睡，我會同獄警講，讓她4個小時以后再來。”他看著我，那表情像是做了一件好事，在等待別人夸獎。

嘴邊的“謝謝”我沒有說出口，陽光落在床上，我與陽光融合。陽光太暖，11月末的南方初冬會在清晨慢慢消落的時候升騰一股熱浪，像是夏天炸醒殺了回來。

我閉緊眼睛。我不愛陽光。

他什么時候走過來的？他把窗簾緩緩拉上，把空調調成舒適的溫度，又給我蓋好被子，我清楚的感知這一系列動作，假裝毫不知覺。

這世間還是有一些溫暖的人的，任何地方都會有。

我似是睡了很久，迷蒙中我感覺有人拍我肩膀，我睜開眼，他把支架上的藥液瓶取下來，“醒醒哦，一會兒獄警過來帶你回去。”他的聲音很輕，很柔。

我看他白衣及膝，看他利落的短發，看他修長的指節，看他一說話唇角淡淡的笑。

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醒醒，小朋友。”說完他臉上的笑暈的更大。

那話的語氣像極了外婆，我似是聽到了外婆的聲音，她說：“醒醒，軟寶貝。”

我坐起身來，窗外陽光正烈，“今天秋老虎回來了。”他笑著說，只是他的玩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為什么在這里做醫生？”我問他。我環顧了四周，這里陳設簡單，環境也算不上好，總之跟醫院沒辦法比，更何況每天面對的還是我們這類人。

他似是有了和我聊天的欲望，他在我對面的床上坐下來，“我女朋友在這兒。”說這話的時候他嘴角仍有標志性的笑，同是笑，我卻在這笑里看到了苦澀。

“人都會犯錯，但沒有人想犯錯，任何犯了錯的人都經歷了一場別人不能理解的痛苦，這是災難，他們應該被善待，不應該被鄙視。”他的話像多年前外婆的話，我似懂非懂。

應該被善待？他在善待我對嗎？

我來不及同他聊更多，獄警在幾分鐘之后進來，他叮囑我：“明天繼續過來。”又叮囑獄警：“她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多少照顧一些。”

我在隱隱想要變壞的時候，想要報復所有施以我痛苦的人的時候有個人出現了，他告訴我這個世界沒那么壞。

回到牢房，獄警說：“身體不好，下午的勞動量減半。”

是因為醫生的話嗎？她在履行那句“多少照顧一點”嗎？

有人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投來惡意的目光，在他們眼里我似乎因禍得福，這是他們極不愿意看到的。

待獄警走后，他們紛紛圍過來，“身體不好算什么狗屁理由，老娘還不舒服呢，把這干了。”

“還有這些，做不完有你好看。”

……

獄警走后，我多了一倍的勞動量。心底那份要繼續做個好人的念頭，在這一瞬間傾覆。

何必呢，做個好人這么難……

那天我工作到很晚，夜幕降臨時，我們在規定的時間吃了晚飯，飯后她們被帶回牢房，而我被留下來繼續做，同我一起的還有六七個人，一看便知我們是同屬一類的“好人”。

此時已經沒有獄警執勤了，他們回到不遠處的值班室，偶爾過來巡視一番，那個叮囑我工作量減半的獄警，晚飯后在我身邊繞了一圈，然后湊近我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在這里，特殊照顧往往會是加倍的懲罰。”

我停下手里的工作，一時僵硬在原地，也終于知道，她們之前從不關照我的原因。

這是一個自生自滅的世界，同是一個焚身嗜骨的世界。

暗夜漸深，窗外除了黑沒有旁的事物，連顆星星也沒有，這里像是被神明遺棄的角落，我像是井底的水蛙，偷偷想念外面的光鮮的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