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是二娟出獄的日子。那天我在監獄門口的轉角處等了三個多小時，看著大門慢慢打開，看著她從門里走出來，看她轉身和獄警鞠躬道別，畫面倒流，如同幾年前的我。

我跟在她身后，她走的很慢，目光游離的四處看著，出了路口左轉，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停在路邊，見她過去，有人從車上推門下來。5月，風已漸暖，正午日頭烈的時候大有一轉而夏的即視，那日他穿了一件煙灰色襯衫配深色褲子，說話時右手很自然的搭在車門上。

“就是她？”齊海站在我身后盯著二娟，見我目光凝重，側頭問道。

“你先回賓館吧，阿酸已經在那兒等你，晚上十點，如果我沒給你打電話，你就和阿酸先回武漢。”齊海的話沒有全數落進耳朵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你怎么了？”齊?？闯鑫业纳裆凶?，把我攬到一旁桐樹下，我的目光慢慢逃離出來，木訥的移挪到齊海的身上，“好?！蔽覠o意識的回了一句。

我的心在抖，期初像電量不足的秒針一下一下的跳，而后像是亂了頻道的廣播，錯亂無序。

是他。

是徐宸。

他來接二娟出獄。

可......

“好什么好？怎么了？”齊海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對視道。

不等我答，聽到“砰”的一聲關門聲，二娟上車了，“快跟上?！蔽覠o暇顧及更多，莫得把齊海推出去，見狀齊海也沒做猶豫，反身上車發動車子，離開時朝我喊了一句，“回酒店，找阿酸?！?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桐樹的蔭落里陽光投射出細碎的光，我的思緒斷斷續續無法續接在一起，于是呆呆的盯著那一圈圈光亮發呆，鎖在那一圈圈光亮里的是無數個問題。但所有的問題最終都凝結成一個問題，他身上的灰色……

我像是深處一陣狂風暴雨里，無法平復。

回酒店的路上我的意識一直很模糊，我告訴自己可以視而不見，我閉上眼，我命令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風從窗口吹進來，吹在臉上，吹在脖子上，吹的頭發在動，吹的睫毛在動，連帶著吹的心也在動。他是徐宸，他是徐朗的哥哥，他是趙蘇曉的丈夫，他是你捉摸不透，又念念不忘的人，怎么能視而不見呢？有聲音這樣挑撥我的心緒，它的理由足夠清楚，也足夠有力道，足以打亂我所有的計劃。

那一瞬間，二娟不重要的，厲暮也不重要了。救他才最重要，讓他活著才最重要。

可救他......

我的思緒亂了，頃刻間顛覆出很多前塵往事......

過了許久，我睜開眼，窗外景色沉靜，唯有風是暖暖的，“師傅，靠邊停一下?！睅煾悼窟呁＼?，我推門下車時又說：“稍等我十分鐘?！?

撥通電話前，我長吁了一口氣稍作平復，幾年前回朔州之前，周一山曾說有東西要替葉固淳轉交給我，后來再沒機會。此時撥通我并不確定是否還能聯系上他，內心生出許多揣測，嘟聲過后“喂。”對方低沉的應了一聲，周遭有人在說話，我沒有辨別出這聲音是不是他，問道，“是周先生嗎？”

“你是？”他的聲音清凜了幾分。

“......”我回身看了一眼落著窗戶抽煙的司機，沒有報自己的姓名，只問：“葉先生讓你轉交的東西可還在？”

電話那頭突然寂靜下來，“你再說一遍？”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基本斷定他是周一山無疑，而他想要確定的也并非是我的問題，而是我這個人。

“葉先生讓你轉交的東西可還在？”我放慢了語速重復道。

“在，還在。”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謹且恭敬起來，“東西我一直留著?！?

“好，給我一個地址，我來取。”他沒有很快回答，而是靜默了數秒，直到我聽到關門聲，“江城花溪酒吧。你隨時可以過來?！闭f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好?！睊斓綦娫?，我給齊海發了一條消息，“我今晚去江城。讓阿酸不要等。”他電話回過來的很快，“你一個人去？讓阿酸跟你一起去，也好......”不等他把話說完，我回道，“不用。二娟的事辦妥之后，直接帶回武漢，其他一切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

2018年5月23日晚，到江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第一次覺得江城的夜璀璨的像一個夢幻的牢籠。在這個牢里籠著太多秘密，關于我的，關于很多人的，而這些秘密在一個個深夜里如萬家燈火一般調戲著每一個人。

我游走在江城街頭，夜深，路燈將我的影子不斷拉長又不斷縮小，我踩著影子走，突然想起洛奇老先生的那句臺詞，“行走在日光之下的人，多有一顆晦暗的影子。而行走在黑暗里的人，多是影子本身?！?

影子本身除了黑暗還有什么呢？我倚在一根路燈之下，燈光從頭頂傾瀉下來，投身而出的是腳下一團晦暗無聲的影，那影子在動，它略顯笨拙的掏出一支煙，又不太熟練的打著打火機，火光亮了。它盯著火光看了許久才將唇邊的香煙湊過去，霧氣繚繞，只吸了一口就開始咳了，咳聲不斷，煙霧不斷，它的面色就籠罩在煙霧之下，縱使有月光，有路燈，也是看不清的。她清晰的感覺到心跳在加快，她知道她此刻有多迫切，但她唯有等，也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