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育山時已是中午，下山途中路過溫藝蓉的墓地時我轉頭看了一眼，卻沒有上前，“再等等我，等我把一切都弄清楚，等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就去陪你，到時候……你要抱抱我……”
環山路，車子一圈一圈的繞，我看著窗外，心也跟著一圈圈盤旋。今日陽光好，遠處山色清明，環抱而生，簇擁著，重疊著，像是孤獨的人躲在一起取暖，我把目光落在那兒，心也跟著窩在了群山里。
“呲呲……”穿過隧道的時候，電臺信號發出呲呲的聲音。司機一邊把電臺聲音調小，一邊調轉其他頻道，“你好，這里是……”“晨……”“音樂廣播為……”“李哥你說現在的年輕人……”司機不停的變換頻道，隧道里的燈光蜿蜒著向前延伸，像是一條火蛇，隨著車速飛馳的竄伸向前，“……團董事長徐宸今日……”“這首……”
“等等，撥回去，師傅撥回去?！甭牭叫戾返拿?，我突然坐直了身子?！皬V播，撥回上一個頻道?！?
師傅回撥頻道，“其愛妻一周前確系為被害身亡，死因為注射過量心臟藥物，導致心血管關停，死前已懷有三個月身孕?！边@則消息如同驚雷一般在我腦海里炸裂。
被害身亡……
“經我臺記者多方聯系，徐氏集團法務部門負責人回應稱，現案件已經移交相關司法部門。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后續報道我臺會繼續跟進......”
司機關掉廣播，長嘆了一口氣，接話道，“徐氏最近還真是大災大難的。股票連跌三個月，現在就連老婆都被人害死了，看來真的是……”司機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真是什么？”我追問。
“唐家私生子聽說過沒？最近新聞上老出現，前段時間唐胥被處刑，那孩子那眼神……嘖嘖……徐氏當年趁亂吞了唐家股份，現在唐胥的私生子回來了，哼！”司機故意把“回來了”三個字拖了長音，又從鼻腔甩出一聲氣音，表情透著一股參透不說透的意思。
厲暮……
“聽說這個私生子頗有手段。剛回江城不到一年不僅拿回唐氏三成股份，幾個月前還正式入股華唐集團，要知道華唐集團可是唐胥生前一直想合作的對象，來去折騰好多年，也沒能如愿，想不到他兒子給辦成了。這小子，不簡單。”司機開了話匣子。
“您了解的真清楚。”我適當的遞了話頭，又填補一句，“想必以前也是……”
“我啊以前在華唐做過幾年外采，現在退休沒事做才開開車，兜兜風，也算散心了。對老東家的事自是關心?！?
“那個厲暮我在電視上見過，年紀輕輕拄著拐杖……”
“對對就是他，那腿聽說是被綁架打殘的，還有臉上的刀疤，唐家的私生子不好當啊，怪不得前唐總從不對外公開。這位唐總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先是未婚妻自殺，又是兒子被綁架，最后就連自己也被端了老底鋃鐺入獄。外界都猜測和徐氏脫不了關系。這唐胥剛一入獄，徐氏就趁勢收購，動作那叫一個快，要說事先沒準備鬼才信。所以啊，他未婚妻的死說被唐家尋仇也不是沒根據。冤冤相報啊……”
冤冤相報......
我沉默了。遠處的山色像是突然起了霧，慢慢在眼前聚出一片模糊，我知道——開始了。
趕回武漢天色已深。到家時，齊海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見我回來便疾步迎了上來，“你去哪兒了？”
我沒有回答，開門進屋。
“馬俊死了?！彼谶M屋之后，壓低了聲音說道。
“嗯。”我應了一聲，打開冰箱，取了一瓶水遞給他，他沒接，滯目看著我，屋內光線暗，他的眸子也暗，臉上的傷血跡已干，傷口不深，沒有經過處理。
我彎身取藥箱，他開口，“為什么？”我停了，藥箱滯在手上，沒有即刻轉身。馬俊是名單上的第四十九個將死人，也是我交給齊海去救的第一個人。
我把藥箱取出來，又把紗布，藥水一一擺放在桌前，“坐?！蔽野衍浀释频剿砬?，他僵著未動，他有情緒，這情緒緣由為何我大概能猜出幾分。
“不處理，會留疤。”
“馬俊不算十足的好人，死了也罷?！蔽野阉幩蜷_，濃重的酒精味夾著久違的熟悉躥升進眼底，心突然亂了。
好人？誰有算十足好人呢？馬俊吃喝嫖賭樣樣齊全，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資助著十三個貧困生。雖不是自愿，但他卻讓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對這個社會充滿希望。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救他？”他戾手把我手里的藥水搶了過去，“砰”的一聲砸在桌子上，他的情緒正在滋長，這種滋長或許源于我的過于平淡。
“他本身不值得救，但……他資助著十三個貧困學生?！蔽野涯抗饴湓谧烂鎳姙R出來的藥液上，紫紅色，刺眼！
“如果他死了，他們怎么辦？”那十三個學生是誰我并不全然知道，但我認識的三個人里，有個叫秦箏的女孩，應該希望他活著……
齊海一時無言，火氣慢慢卸下去，坐下身來，藥水接觸傷口時他不躲，眉心卻輕皺起，“你還有問題……但你卻沒問。謝謝！”我知道他不只是想問為什么救馬俊，他其實更想知道為什么馬俊會死，亦或者我為什么會知道馬俊會死，但他沒問。
他站起身來，沒有看我，開口之前躊躇數秒，但最終卻只說了一句，“早點休息……”
齊海走后，屋內歸于一片寂靜，靜的可怕。我關掉燈伸出手，五指輪廓不清，馬俊確實不值得救，但我卻還是去救了。
我救的不是馬俊，而是秦箏。
我已經很久沒去見過秦箏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樣？不知道她知道馬俊的消息時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