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院中的梨花開了，潔白的，似春的雪花。姜梨抬手，不自禁地摸向花朵，動作很輕，小心極了。然而，碰到的那一刻，花瓣終究一片片落下，脆弱得可怕。

她眼眶紅了，慢慢的，嗚咽起來。

不過一年時間，那曾經在梨樹下甩著水袖，唱著小曲的白衣女子便離她而去。那是她的母親，亦是凌陽侯的小妾，在去年冬天隨著冰雪消融而去。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姜梨閉上眼睛，學著記憶中的母親的動作與唱腔，緩緩唱了起來。

“姜梨，別瘋了！”一道中年男聲打破了這悲傷唯美的氛圍。

“果然是戲子的種，上不得臺面！”

“呵……”姜梨歪著頭，“我不是爹的女兒嗎？”

“你……”

“你愛過母親嗎？”她走向姜文梁，極慢的，一步一步，似是魔怔了，逼問著男人，“母親是你命人毒死的吧？是不是也想也將我毒死？”

“你！”中年男人先是窘迫，很快變成了被揭穿的憤怒。他揚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了過去，“不孝女！”

姜梨倒在地上，嘴角留著鮮紅的血，不怒反笑，妖冶美麗，“呵呵呵……哈哈哈……”從低低的悲涼的笑逐漸演變成瘋狂大笑。

“瘋了瘋了！”姜文梁大步走出院子，“來人將這個賤種丟出門！”

……

無視眾人的圍觀與指指點點，姜梨抬手隨意擦拭嘴角的鮮血，便站了起來，緩緩地穩穩地走著，遠離凌陽侯府。

“姑娘，”一個男子拉住了她。

她轉身，冷冷地看著男子的手，不語。男子知趣，快速收回手。

“何事？”

“可愿加入我們戲班？在下聽聞姑娘母親是十五年前名震京城的紅角兒驚夢。”

“你認為我能再創母親輝煌？”自嘲一笑后，姜梨直接轉身，欲離開。

“姑娘，”男子再次拉住了她，湊近來，在她耳邊，低語，“不想復仇嗎？”

……

三年后

皇城中人心惶惶，原因一禍國妖妃——麗妃。

麗妃唱曲妙極，一曲游園驚夢更是天籟之音?；实蹛勐犌?，麗妃趁此寵冠六宮，風頭無人能及。

終是紅顏禍水！

君王從此不上朝，聽惑語，誅朝臣。宮中夜夜笙歌，皇城日日流血。

“姜梨，讓昏君喝下這一杯。”說話之人，太監打扮，容顏卻清冷不俗。

身著華服，醉臥美人榻的宮妃接過酒，輕握酒杯搖搖晃晃，玉液傾灑而出，弄濕了軟榻華服。

“你干什么？”男子低聲怒吼。

“離尊原來是昏君嗎？”姜梨仰頭，癡癡地笑了起來，“若不是我，他本是盛世明君?！?

“你瘋了？”男子走上去，一巴掌扇向女子嬌顏，狠狠的，“清醒點！”

“何信，你的目的不止是復仇吧？”她捂著臉，笑容卻明媚，“你想當皇帝?！?

“那又如何？”何信冷笑。

“凌陽侯……”姜梨起身，抬手欲碰男子棱角分明的臉，卻被躲開。

“你嫌我……臟？”手停滯在半空，女子不肯收回，“你說過的，皇帝死了，你便娶我為妻……”

“沒有！”何信眼里卻閃過不加掩飾的厭惡。

“把酒放在桌上，出去吧，我會做的?！笔浞畔率?，姜梨翻了個身。

“好自為之?！?

姜梨默言，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院子中梨花如云，讓人仿佛置身世外仙境，可來來往往的宮人卻毫不留情告訴了一個事實，這是皇宮。微風吹來，白色花雨起，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手不由地，抓緊了窗延。

離尊待她極好，聽她所有的話，給她最好的東西，包括皇家難有的真心。她，也不是沒有心，也不是不會被捂熱。

“梨兒，窗怎么開得這么大。冬意未全散盡，小心著涼?！闭f罷，明黃色的外套便蓋上了嬌弱的身軀。

“離尊，我在等你?！苯嫫鹕?，撲入皇帝懷中。外套滑下，落到地上，仿若被糟踐了一般。

皇帝寵溺笑著，抬手輕柔地摸了摸女子柔順的頭發，“我很開心，梨兒愿意等我。”

“陛下，以后不荒廢朝事了，可好？”姜梨眼眶已紅，“我不希望你為了我遭人指責。”

“什么都聽梨兒的?！?

抱住陽剛而俊美的臉，她吻了上去，淚水緩緩流下，打濕了兩人的唇。淚水咸而苦澀，皇帝心中卻泛起絲絲甜意。

吻罷，姜梨含淚看著皇帝，梨花帶雨，“抱我過去，可好？我想一直在離尊懷中?！?

“梨兒，別哭了?！碧郑实蹫樗潦醚蹨I，卻是怎樣也擦不盡。

“求你了，抱我過去桌子邊?！彼p手摟住皇帝的脖子，緊緊地，不肯松開。

“好好好……”年輕的君主慌亂而小心地抱著女子，雖快卻極穩地走到桌子旁，輕輕坐下，生怕弄著女子。

素手放開皇帝，執起桌上酒壺，慢慢地，時間好像特意放緩一般，將玉杯盛滿美酒。

男人欲拿起酒杯，卻被女子搶先拿走，對著嬌唇，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她開始猛烈地咳嗽。

皇帝沒有多想，以為愛妃喝得太急嗆著了。一邊柔聲指責，一邊溫柔地為女子撫背順氣。然而，未起作用，女子咳嗽不止。直到鮮紅的液體從女子嘴中溢出，他手上的動作才停了下來。

“太醫，我帶你去找太醫！”君主真得慌了，抱著女子，欲奔。

“別，離尊，我不值得，也救不活的！”姜梨奄奄一息地，說話尚能成句。

“說什么傻話？”皇帝這次終于不聽愛妃的話了，抱著她直接往外沖。

“我只想在你的懷里離去！”

“何信……與我……合謀……離尊的江山！”她已氣息不穩了，斷斷續續地說著：“反臣……的……名單……在我……枕……”

她手重重地垂落，皇帝也終于停了下來。沒有風，梨花卻紛紛揚揚地飄落，落在女子身上，落在地上，悄無聲息。盛開的時候轟轟烈烈，離去的時候不愿驚擾一物。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天家？然而此時，年輕的君主卻抱住尸體，癱坐于地，失聲痛哭。

你要我的江山，我給你便是！就算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飴……

姜梨是帶著笑，沒有多少遺憾去的。

他捧著真心為她獻上萬里江山，無怨無悔。而她真心已無，唯一能做的卻只是以死還他太平盛世，歲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