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酒店內，瘋子六和肖嚴對坐，面前的酒桌上放著兩道硬菜，還有一壺老酒。兩人的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但是桌子上的酒和菜都沒動筷子，還有一個人沒來。

心兒還在房間里沐浴收拾。

“唔！菜好香啊，你們怎么還不吃呢？”隨著一個女孩子的說話聲，一個身影款款走來。

肖嚴回頭，只覺得眼前一亮，有點遲疑地問：“你？……是誰？”

那女孩子強顏一笑：“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了嗎？”

肖嚴撓撓頭：“這個，還真是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

瘋子六望了她一眼，笑了笑，對肖嚴道：“你是不是眼睛有問題了？心兒只是換了一身衣服，把臉上的泥垢洗干凈了，頭發梳了一下你就認不出來了？”

肖嚴有點吃驚：“她就是心兒？”怎么也無法把眼前的心兒和那個黑黑的，臉上滿是塵垢的，頭發蓬亂虬結的女孩子聯系起來。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干干凈凈的，亭亭玉立的，而且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至多也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很有些纖瘦，穿著一襲淡藍色的棉襖，五官看起來非常的精致立體。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弧線優美的唇形，配合鴨蛋圓的臉龐，十分清新脫俗。

肖嚴目光呆呆地看著心兒，有點不可思議，她怎么在古墓里看起來那么丑？現在怎么變得這么漂亮了？

心兒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一絲青澀，一絲靦腆，一絲嬌羞，眉宇間還帶著一種悲傷的神色，她微微點頭說“是的，我就是心兒！”

肖嚴：“想不到你……這么?。?？？”

心兒：“我小？？？……我已經十八歲了！我還小嗎？你以為我有多大了？”

肖嚴：“我還以為你起碼和我一般大呢。”

心兒：“你多大了？”

肖嚴：“也不算太大，比你要大很多。”

心兒：“我看你這樣子，至少得有而立之年了吧！你夫人呢？”

肖嚴：“這個……夫人是啥？”

“夫人都不懂？妻子，老婆，內人，媳婦，可懂？”

肖嚴還是揺頭：“對不起，我夫人還住在她媽媽那里。”

心兒“哦”了一聲，瘋子六冷不丁地說了一句：“他還沒有結婚，所以他夫人自然還住在她媽媽那里?！?

肖嚴若有所思地：“心兒，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問吧，什么問題？”

“你們一家為什么要住在墳墓里？……住了多久了？……還有我感覺你媽媽的說話舉止，好像很有氣質，端莊大方，根本就不像是目不識丁的村婦。”

心兒的神色更加憂傷，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們家以前根本就不是這樣子的，如果不是到了走投無路，萬般無奈之下，一個大活人誰會愿意去住在那陰森恐怖的墳墓里！”

肖嚴默默點頭。

心兒低頭掐著指尖，緩緩說道：“我們家以前雖然不敢說很富裕，基本上也可以說是衣食無憂，家里面薄有田產，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我爹爹又走南闖北經商，販賣些布匹，茶葉，日子過得也還舒適。

可是就在我九歲那年，突然發生了一場巨變，我們一家子人遭遇了天降橫禍。”

肖嚴出神地：“你今年十七歲，九歲那年應該是八年前。”

心兒點頭：“是的，當時我爹爹聽人說江浙那邊的布匹便宜，而我們河南這里的布匹貴，如果能夠把那里的布匹販運過來，能掙一大筆錢，于是就動了心，東拼西湊，湊了三百兩銀子，叫上我那兩個哥哥打算干一樁大買賣?！?

瘋子六在旁邊甕聲甕氣地說：“八年前，江浙那邊正在打仗，朝廷和太平天國打得不可開交，那江浙一帶很多地方都是太平天國的地盤，你爹在這個時候去那里做買賣，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心兒點頭答道：“沒錯，那時他們也是有顧慮，但是他們又聽人說杭州那里比較太平，基本上沒有受到什么影響，就信以為真去了。哪知道剛行到汝州，因為天色已晚，就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來，準備等到天亮后再走，哪知道就在當天晚上，忽然有大批拿著刀槍的人涌進客棧內，把整個客棧的人都驅趕到一塊空地上，拿著刀逼著他們拿出全部的錢財來。說是交出全部的錢財，就可饒過性命。

你們可能不知道，當時那南方正在打仗，南方很多的有錢人家害怕受到戰火殃及，就紛紛攜家帶口逃往北方來避難。這出來避難身邊自然就帶上了全部的家當，所以他們也就成為了很多劫匪的目標，我爹爹卻沒想到這一點?！?

肖嚴心里嘆息，原來是這么回事??！

“后來呢？”肖嚴接著問。

心兒低低的說：“當時那客棧里面的男女老少，加起來至少有四五十個人，那些人押著他們跪在空地上，被逼著交出了全部的家當，滿以為那些劫匪會放過他們。哪知道那些劫匪將錢財裝上大車后，竟然拿出大刀來，一刀一個將那四五十個男女老少全部殺得干干凈凈。

那天我爹爹恰好內急，去上茅廁了，那伙劫匪搜查的時候，他看到事情不妙，就躲在了廁所后面的一個草垛旁，親眼目睹著我那兩個哥哥和那么多人慘死當場，劫匪們在殺人之后又揚長而去。

從那以后，我爹爹就變得神情恍惚，每天買醉，后來又染上了賭博，抽大煙的毛病，本來他出去做買賣就借了人家的錢，為了還債就只能拿田產抵了，再后來房子都賣了，債卻越來越多，我們無家可歸，最后只能棲身在墳墓里面了。”

“發生了那么重大的案子，難道官府不管么？”肖嚴忍不住憤怒的質問道。

心兒慘然笑了笑：“當時南方在鬧太平軍，北方又何嘗太平了？到處在鬧捻軍，到處都在打仗，官府就算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分力去管了，派出幾個捕快查案，查了這么久也沒有查出個什么來，這件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肖嚴扼腕嘆息，亂世之秋，一切都是混亂的。

“身逢亂世，人不如狗！”瘋子六心有所觸，臉色惆悵。

心兒點頭：“是啊，為了活下去，我們能怎么辦呢，只能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專門到荒涼無人的地方去揀一些野果，野菜充饑，而我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我們不管不顧，每天只想著喝酒，賭博，抽大煙，沒錢了甚至把我姐姐也騙出去賣了！”

“還有這樣的事？？？”肖嚴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簡直是聞所未聞，天底下哪有親生父親賣親生女兒的？

“我為什么要騙你，有一天他忽然笑嘻嘻地回來，說贏了錢了，要給我們買好吃的，還說帶我姐姐去買衣服，我姐姐自然沒有想到會把她給賣掉，就高高興興的跟著他去了，后來，她一直沒有回來，我和娘追問之下，才知道我那狠毒的爹竟然把她賣到窯子里去了！”

瘋子六嘆氣：“百姓們淪落到如此地步，大清國的江山恐怕是保不住了。”

肖嚴點頭：“大清國不久之后就要完蛋了，不過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還要經歷很多的屈辱曲折，最后我們中華民族這條巨龍才能騰飛而起！”

心兒拭掉眼角的淚水，有點仰慕地望著肖嚴：“你說的還要經歷很多的屈辱曲折，最后我們中華民族這條巨龍騰飛，是要到什么時候？我能看到么？”

肖嚴掐指一算，現在是同治皇帝當朝，就算你心兒能活到解放，那也快到百歲了，難度有點大呀。

心兒見肖嚴緩緩揺頭，好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