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刻又怒又失望又傷心,不免對玉穗娘埋怨起來。
玉穗娘垂下雙目,悔恨不已,“當初在醫院聽說你也住進了醫院,一家人都沉浸在悲傷中,又在喪禮中,脫不開身,我也是沒有辦法,孩子也是玉穗十月懷胎一天天期盼著出生的,應該會護著自己的孩子,想不到,我低估了她的病情……”
我悲憤交加,此刻再次看向玻璃窗,那個纖弱的背影還是一動不動的站著,口中喃喃自語,我不忍,我心疼,該如何去怪罪一個病人?
我在窗外安靜地看著她,只覺得心痛,多么好的一個兒媳婦,如今變成這副模樣,我又該怪誰呢?又能怪誰呢?
“多久去一次醫院?”我問道。
玉穗娘:“一個月去復查一次,明天就到了復查的時間。”
我:“我明天跟你們一起去,剛好我帶了一些錢,能夠派上用場。我今晚能在你們這里住上一晚嗎?”
玉穗娘含淚點頭。
我雖然心癢難耐,一直想去安慰一下這個受傷深重的孩子,想試試喚醒她,但玉穗娘的警告時刻提醒著我,要跟她保持距離,畢竟明天就是去看醫生的時間,不宜再生枝節。
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實,借口上廁所,來到玉穗的窗下,聽她喃喃自語,有時候是悲切的,有時候又是歡喜的,有時候像在讀書,有時候又像是在哭泣,有時候討論當下,有時候暢想未來。
聽她自語,悲從中來,往日的情形又再次出現在眼前,再一次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苦苦熬過。
第二天,我始終站在玉穗的身后,跟著他們來到醫院,醫生的結論也很中肯,好好吃藥,好好休息,盡量不要再受刺激,一切遵照醫囑,康復之日可期。
我給玉穗交了費用,留下了一些路費,然后我將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交給了玉穗娘,希望能夠幫襯一把。
她們回家,而我也打算去往火車站,就此回到唐村,繼續茍活下去。
然而我在醫院的大門口卻遇到了一個熟人,這家醫院真是一個反應人間百態的大舞臺,一個緣分的聚集地。
我的長子、長媳,都在這里治療,現在居然能看到幾十年不見的老朋友,我不知是幸運的眷顧,還是不幸的驅使。
我看到滿頭花白短發的古芷蘭,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的憔悴,她的憂傷眼神和緩慢的步伐,都讓我覺得陌生,曾經的那個一腔熱血、奮不顧身、滿懷激情的古芷蘭不見了。要不是她的面部輪廓和她看我的眼神,我根本就不可能認出她來。
原來我們都老了……
我們看著對方復雜的眼神,無言卻勝過千言,我有很多的問題要問她,比如她現在的身份,應該是賈夫人還是古女士?她來醫院是自己生病了還是為別人取藥?她做什么工作?家住哪里?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可是我始終沒有一股腦地問出來,而是帶著滿眼的水氣,望向越來越模糊的古芷蘭,微微一笑,兩顆淚珠滑落,又漸漸看清了她的模樣,我從腫脹的喉嚨擠出兩個字:“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