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秋雨從車窗旁掠過，滌蕩著灰蒙蒙的天空與地面之間的片段。

在車窗上哈上一口氣，再擦去薄薄的水霧，就能擦出一片田野、一間老屋，或是一條蜷縮在干草窩里的年邁黃犬，在秋雨的潤澤下，一如素雅恬淡的水粉畫，一切事物仿佛都溶解在雨水里，變得寧靜而安分了，交匯成淺草與麥芽那樣的漸變色，模糊了鄉間的景致。

城鄉巴士里，氤氳著午后引人困乏的溫暖潮濕的空氣，車頂上傳來雨聲，與打在車窗上的雨滴和鳴，潤滑著引擎單調向南的聲音。

海王星倚在窗邊，額頭左側抵著的玻璃依稀倒映出她略帶心事的面龐，向后的景物不斷流過她的眼中，但她卻難以做出什么活潑的反應。

朝玻璃隨意地哈一口氣，一片冰凌凝結在車窗外。

剛才，直到最后還是沒能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海王星也沒有辦法給自己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她只是在看到麥芽糖的落淚時，忽然地仿佛失語般無法說出那句話了。

至于麥芽糖為什么流下眼淚，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有她的苦衷吧……”海王星無意義地猜測道，她知道這些不過是自己對自己的哄騙，但她愿意這樣去想。

“去貿然詢問她，或許反而會傷害她。”

海王星一步步地慢慢向自己解釋，極盡理性地解釋，但她心中始終存在著跳動的感性，隨著這一步步的深入，她的潛意識越發感到不甘。

“……至少，她可以依靠我啊。”

那樣的不甘，在最后終究會使她正視自己的真心。

“……她只有我可以依靠了，只有我現在能幫助她了。她或許選擇對我隱瞞了許多，但我必須要知道那些事。這不是該猶豫的時候。”

不論是作為“海王星”這個存在應當做的，還是因為自己的私心所渴望做的，海王星在現在已經明晰，她要在最后的時間里，盡最大的努力去了解麥芽糖，解開她久久不愿透露的心結。

剛才，看到她淚水的瞬間，心中為之懦弱。

現在，反思自己的懦弱，開始為她而堅強。

因為她的淚水，可以至始至終地偏袒她，直到永遠。

海王星的肩頭忽然傳來一個不知由來的觸覺，是什么東西壓在她柔弱冰涼的肩上。她轉過頭去，麥芽糖的臉頰正緊緊貼在她的肩上。

麥芽糖抱著身前的雙肩包，閉著雙眼，安然睡熟的模樣。

“已經累壞了吧。”

畢竟，這在現在，已經是連海王星都能察覺到的事情了。

“畢竟，那個褪去冷漠的你，也是你。你也只是個地球女孩啊。”

公路旁的鐵道上傳來火車的聲音，漸近，并行，駛過，舊鐵皮往南開，向著遠方的蒼白。

顛簸的城鄉公交，能成為少女片刻的港灣。

……

已經是將近四點的時候，第一次踏上了這片土地。

從小鎮到短垣縣，有足足三個小時的車程，期間還要換乘兩次不同的交通工具，而最后到的，還只是短垣縣旁邊的一個縣城。

麥芽糖從車上躍下，經過剛開始在城鄉公交上的小憩后，她已經恢復了精神……或許吧。

至少擺脫了困倦。

在終點站被她叫醒，那短暫而又隱秘的幸福感，稍稍給了殘破的心一點慰籍。

“這里……和小鎮又是兩個樣子了……”

海王星走下車來，好奇地環顧四周，自言自語般陳說著自己的感受。

“這里比小鎮落后很多，但相比起短垣縣，這里已經好太多了。”

麥芽糖一邊說道，一邊辨認著方向，確定后，開始朝著一個方向走起來。

“但是，我們要去的是短垣縣吧？”

海王星跟在麥芽糖身后問道。

“今天已經來不及了，能到短垣縣的只有這里的一路城鄉公交，那路車的末班已經過了，我們今天只能先停留在這里。”

這些事情，麥芽糖并沒有列在筆記上，但她卻早就已經調查清楚過，并盡數記在心里。

海王星點了點頭，即使麥芽糖此時正背對著她，她依然乖巧地點了點頭。

偷偷加快了腳步，很快到了和麥芽糖并行的位置。

天色漸暗，熟食店烤鴨柜里橙黃色的燈光變得醒目起來，滲透進路面的水坑里，斑駁光影布滿崎嶇不平的路面，如月食的紅月墜入礁石密布的海灘。

兩雙步頻不一致的小腳丫，平靜地行走在逐漸浸染黑夜的街道上。

“晚飯的問題，你是想在這里解決，還是到賓館之后再說？”

隨著周圍的餐飲店越來越多，麥芽糖發問道。

一路上，她注意到，海王星并不像往常一樣，目光緊緊地被周圍的餐飲店鋪吸引，這令她感到反常。

“啊！我都忘記這回事了！”海王星驚覺道，仿佛一下回了神，“就在這里吧，我已經快要餓死了。”

“剛剛還什么感覺都沒有，現在就快要餓死了。”麥芽糖一邊帶著嘲弄的語氣說道，一邊從背包里找出了錢包，“去哪里，你來決定吧。”

很簡單的一頓飯，重油重鹽的鄉下料理，但海王星卻依然滿足。結賬時，第一次沒有達到三位數，那也都是一些無聊的瑣事了。

賓館其實就是當地的民居，內部經過精心改造后，雖說比不上酒店的豪華精致，但至少能給兩個少女一個安心溫暖的落腳點。

“你們兩個小姑娘，沒怎么見過，是自己從外地來的？”

難免會遇到一些麻煩。

“我們是……”

“我們已經成年了，成年了，成年了……”

“……你們的鑰匙，拿好。”

“你把他催眠了。”

“噓……要保密哦。”

但總是能解決掉。

“我至少希望在辦公的時候能保持清凈的環境。”

麥芽糖對越湊越近的海王星這樣警告道。

海王星只是微笑著，向后挪動了一下身子，背過身去。

繼續專注于手上的工作，沒有再注意她的事情。

說是專注，內心里充斥著亂糟糟的東西。那些，無非是一些傷心的褶皺。

一雙手，一對熟悉的臂彎，突然從身后依附上來。

“……你在干什么？”

“嗯……地球人的說法的話……充電中？”

海王星的笑容，甜美里帶著無比篤定的平靜。

她有所確定的事，她稍稍放輕了力度。

懷中的溫暖之物會轉過身來，伸出久久不肯伸出的雙臂，將她擁入。

“很累的話，早點告訴我就好了啊。”

這一刻，不應該再退縮。

“……來，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