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早高峰,而且月牙灣在四環外的西郊,人流車流都不密,八車道的道路讓周染有一種撒歡的快感。等出了三環,人就更少了些,她竟然膨脹地有些想要體會那種油門到底也找不到腳的感覺,不過,臨踩下去的瞬間,還是在腦子里閃過了周黎每次呵斥她飆車的那張包公臉。
心情總是一個奇妙的道具,可以神奇的讓世界像萬花筒一樣拼接組合,而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愿意。
周染此時最大的愿意就是兩件事:好好寫劇本,乖乖等電話。幸福原來可以這樣簡單,又這樣美好。一盞茶的功夫,水榭閣已經在眼前了。
她跟著導引穿過架于湖上的折形走廊,又上到二樓,轉到西側的一個包間。周染抬頭打量,只見包間上方用一塊10寸見方的清漆原木板標注著包間的名稱:“琉璃居”。她嘴里默念著,感覺很喜歡。推門進去,才發現里面竟然別有洞天,里面是兩個小開間,對著門口的是一個2人的雕花木桌椅,擺著時鮮果品,干果茶點。木椅上放著大紅燙金的椅墊。正對面是一副寒梅圖。往里走,是一個一步見方的開敞式陽臺,中間有一個隱形的推拉式屏風。陽臺是獨立式構造,站在陽臺上,可以將月牙湖看個大概。周染這時才發現這個三層的建筑其實是一個八角形,像這樣的獨立式陽臺只有在東四南北的正方位上才配有。而且陽臺的別致之處還在于人性化的超級構想:陽臺為了便于客人觀景,還配有兩個升降式圓形軟椅,而陽臺的護欄的橫截面竟然是半米寬的仿木紋軟大理石,可以喝茶、看書甚至寫劇本。周染一想到寫劇本就覺得自己一下子破壞了這唯美的畫風。正在她出神的時候,只聽導引說著“請進”。
她趕緊出來迎接,秦老師也已進了包間。一看見周染,秦舒就自然的張開雙臂,所有的柔情都堆至眼角,脈脈地看著今日格外溫婉又時尚的周染。周染也倍覺親切地跟她溫柔地擁抱。
秦舒拉著周染坐下,又趕緊喚來服務生,讓周染挑自己喜歡的點。但周染看著這些藝術化極高的名字實在為難,秦舒也就替她點了些養胃的。自從上次開始改口叫秦姨之后,秦舒真的感覺對待周染更像對待女兒一樣。她也曾問過自己,是不是一個人獨居太久了,人老了都會耐不住寂寞,可是她昨天看著同樣靈氣可愛的武甄兒,卻沒有這種打心里疼愛的感覺,既然如此,她也就想干脆順著緣分和心情吧。
“劇本再緊急,也要悠著點。你身體本來就單薄,以后還要吃這碗飯,要學會適度,才可長久。”秦舒看著正在清洗茶具的周染,心疼地囑咐著。
“看來你的確比周黎懂茶。”秦舒看著她右手提壺,左右食指指尖輕按住壺頂,懸壺高注,后又自然上下反復滴注,動作細膩輕柔,流暢順滑,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哪里,我就是跟著爸媽喝茶喝多了,離懂茶還差得遠了。”周染雙手捧杯,一上一下,起身,恭敬地遞給秦舒。
“不知道今天的茶你喝的慣嗎?”秦舒靠近嗅了一下,然后品了一口,抬頭開著她。
周染也自然的聞過之后慢飲了一口,突然眼睛清明,唇角微翹的說:“這樣特級正山小種估計也只有這樣檔次的地方有了吧,松煙香味最正,蜜棗味也濃。”周染看似輕描淡寫地說。
秦舒感覺自己是越來越打心里喜歡這個孩子了。她低調內斂,卻又其華灼灼,光亮但不耀眼,奪目卻不刺眼。感覺她就像杯清冽甘醇的泉水,自天然而來,往自然而去,遇茶則香,遇酒則釋;遇石則穿,遇火則沸。她究竟有多少種樣子,也許她自己都不自知,而她卻只當自己是水,無色無味,無光無澤。
像他,真的很像他!她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周染,她竟然想到了那個早已離世的他。只是并未聽說過他后人的任何消息。更何況……
“周染,聽說你和周黎是雙胞胎?”秦舒有些失神地問。
“嗯,我比他早出生幾秒。結果也沒能長過他。我媽說那是因為他在娘胎里就比較霸道,營養都讓他搶了。”周染依舊平和地笑著。
秦舒也覺得自己好笑,喝口茶壓了壓波動的情緒,然后拿出昨天的錄音筆,讓周染也聽聽,然后今天把具體的大綱再完善一下,定了之后,就要開始捉刀了。
一個幽靜的下午,一個西日滿照的閣樓里,兩個心無纖塵講故事的人,雕琢著她們心里一個個最美的角色,就像送嫁的母親,一定要給女兒最精致的妝容,最無憾的未來。
“平凡的調子定了,故事走向昨天也跟大家說了,你還有什么要完善嗎?”秦舒引導著她。
“秦姨,我這幾天突然又有了一個新思路。在之前的大方向上,做了些人物和細節變化。”周染有些小期待地說。
秦舒點頭,示意她不用有顧慮,之前的故事大家已經很滿意了,所以,有保底的,其余的就按照自己的喜歡來吧。
“我這次的角色是兩個女主。其中一個是因意外受傷,導致視覺和聽覺神經暫時性受損而進入聾啞學校剛一年的12歲女童,在過年聚餐時誤食有毒的菌湯,住院,恰好與一位來看病的新冠病人接觸感染。那個病人因為病情不舒服嘔吐,正好遇到外出上衛生間的她,她由于身體免疫力低,碰巧感染新冠。迅速與家人隔離。由于食物中毒的后遺癥正好是呼吸系統受損,迅速引發急性呼吸窘迫綜合癥,甚至呼吸衰竭,再加上又感染了新冠,新冠的并發癥也包括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而且有人還會產生難以糾正的代謝性酸中毒,膿毒癥休克,或者是出現凝血功能的障礙,而酸中毒與她之前的中毒后遺癥,加重病情。進入重癥監護室。只能是醫生和護士照顧。但是為了保護她的求生意識,任何人沒有告訴她病情,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只是摸著護士和醫生都穿防護服,
另一個女主就是一個23歲剛剛大學畢業的護士A,她正好懂盲文,醫生讓她跟她交流。編著各種理由,后來剪發光頭,在治療攻堅期,護士竟然摘下面具讓她摸她的頭。最后護士感染,躺在她的邊上,陪她一路闖關。最后孩子得救,視力和聽力恢復了,聽著滿世界的搶救和哭聲,看著滿眼的防護服,她拼命地找護士A,她因為不認識,她只去找光頭。后來發現很多護士都是光頭。她們說她們就是要找的那個她。但是,她仍然不甘心,還是尋找,最后,病好出院,只能在醫院外徘徊。每天抱著盲文的故事。說護士A還沒有講完結尾。
但是,清明節,卻等到了很多醫生護士為她進行遺體告別。她終于看見了她。光頭女孩。影片結尾鏡頭:女孩也剪了頭發,光頭,拿著手寫版的故事,站在她的墓地。放下后走遠了,只有背影,鏡頭聚焦墓碑上的故事,手繪的封面:兩個穿著防護服,但是露著光頭的兩個女生擁抱,題目:《你,還好嗎?》”周染一口氣說完,充滿期待地靜靜地看著秦舒。
秦舒眼里噙著淚水,她承認,被她這個新故事又打動了。尤其是幾個光頭的鏡頭安排的比較巧妙。
“我很喜歡。主人公是一個被不幸包圍的女孩,但厄運都散盡,最后卻成為了人生最大的幸運兒。而改變不幸人生的就是來自一個陌生的但擁有大愛的護士。
——如果愛你,就與你交換未來!
不是誰都有這樣愛的勇氣的!主題很棒,這一點保留了原來故事的風格。這一點,也是大家很看重的。
而且這回改成雙女主的戲,主線更清晰,矛盾更自然,沒有刻意用力的痕跡,主角回避了力挽狂瀾的醫生,負傷堅守一線的勞模和是高屋建瓴的領導層,專家層這些太耀眼的自帶光環的人物,反而選擇一個醫院里最默默無聞的護士。她們就像是這場戰役里的螺絲釘,最渺小,但也最應該被銘記。而且所有護士都脫帽后是光頭的情節,會是一個很大的燃點。由個體向群像升華。最后女孩的光頭效果則是另一個燃點,代表精神的傳承和延續。不錯。對了,你的題目是不是有什么深意?”秦舒接著問。
“這句話是我調查之后得出的,不管是新冠時期,還是平時,都是每一個醫生和護士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也是我們平時生活里對我們在乎的人說的最多的一句。”周染沒好意思說,這個靈感也來自她和褚云州的談話。那天她想題目時,突然腦海里總是閃出她們微信里的話。
秦舒也反復重復著這句話,“如果觀眾能積極地聯系到平日里的情景:醫患、朋友、愛人、親人,甚至是陌生人;醫院、家庭、學校,抑或是路邊,街角,只要是當我們對一方表示關切時,我們似乎真的都會說這句看似簡單,但深意濃濃的話。而且,很容易帶動觀眾的自體情感體驗,也極有可能在電影之后成為一句大家都很喜歡的流行語。那影片的后續影響力也會隨著這句話的不斷生活化而歷久彌新。”
“甚至”周染吃了一口桃酥,又突發靈感喜滋滋地說,“甚至我們還可以在影片之后做一個各行各業的人民穿著疫情期間的工作服錄制的分鏡頭,大家都來說這句話,甚至還可以把分鏡頭里加入隨機錄制部分,越真實越好,作為彩蛋播放。是不是更有利于把我們平凡的愛深入化,真實化?”
周染一手舉著桃酥,一手拿著筆在草稿紙上邊說邊畫著各種框框,代表著她所謂的分鏡頭,越說越起勁,桃酥都沾到了臉蛋上,也自顧不暇,眨著那雙靈動的眼睛一臉欣喜地看著秦舒。
秦舒連連應聲“好,好,”并抬起手,輕撥著她臉上的桃酥,滿臉的疼愛。
周染也沒有躲,只是不好意思地笑著。她就是這樣,一旦真的感到安全之后,她小傻子的天賦就暴漏無疑。只可惜,此時的褚云州還沒有機會完全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