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為何,本王要幫你?”
蘇謹輕嗅著盞中茶香,悠然閑適,那句問話更是顯得云淡風輕,好似無事之中閑話家常,沈暮卿則微微斂眸,知曉此時不該胡亂猜測。
“本王身在其位,顧慮頗多,與你父母關系再好,也沒好到為他們而招惹圣上不滿的地步,而讓本王鋌而走險的,卻是那個人。”他虛點了點窗外的人,無奈道:“他自小便不愿倚仗旁人,凡事親力親為,即便本王將他視作己出,他對本王也如對他的父皇一般禮敬疏遠,這還是第一次,他求到我的頭上。”
“沈曜,倒是下了一步好棋。”蘇謹言說晦澀,沈暮卿不知當年之事,自然不明白他所說何意,可蘇謹卻是心如明鏡。
沈曜所率長凌軍勢如破竹,在亂世之中穩固了大央岌岌可危的地位,隨著勝仗越來越多,追隨者亦是與日俱增不容小視。曾有人說,沈曜一旦領兵造反,大央必無可抵擋之人,雖難免會有夸大,卻也正是說明沈曜勢力之大,不論他有無反心,都終會有這么一天。
所以他早早便將前路鋪好,包括三年前讓蘇岐蘇渙與沈暮卿結識,也是期盼若有一日自己走上絕路,他二人能念及過往種種情誼,給沈暮卿些許庇護。
他這一生為家國天下,卻更為妻女。
窗外月色正濃,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細密的剪影,那人一襲墨色錦衣,將身形遮掩在夜幕之中,輕柔月光卻灑在腳下。
蘇渙便是這樣一個人,他或許冷漠,或許絕情,或許手中沾滿血污,可這亂世之中居高位者,又有誰不是如此?比起蘇岐那般陽奉陰違,倒是他這般更為真實一些。
“殿下與王爺的恩情,沈暮卿定當銘記于心。”沈暮卿如是回道。
誰知蘇謹卻搖了搖頭,“本王要的,可并非是‘銘記于心’這空有其表的四個字。”
“那王爺想要什么?”
“若本王叫你在蘇謹身邊盡心輔佐,直至他登上皇位,你可答應?”
掩在袖袍中的手微微一緊,沈暮卿自知如今的她并不能成為蘇謹拉攏的對象,可觀蘇謹神情卻并無玩笑之意,她竟一時間想不明白。
蘇謹并未急著要她回應,包括那行至門外的人,亦是停下了腳步靜靜等待。
“晚輩不才,恐怕難當大任。”良久,屋中才傳出了這么一句。
蘇渙斂眸,面上依舊不見情緒,唯有他自己知曉,在那句話傳入耳中時心中的釋然與失落。
“皇叔。”他推門進來,朝蘇謹略作行禮,并未看沈暮卿一眼。
“天色已晚,你先回吧。”蘇謹朝沈暮卿擺手示意,待她走到門邊,卻又添了一句:“本王給你些時日,你好好想想。”
并無威脅的意思,而僅僅只是給沈暮卿一些時日考慮清楚,結論如何,不做干涉。
門輕輕掩上,屋內兩個不茍言笑的人相對而坐,裊裊茶香縈繞其間,又漸漸消去蹤影。蘇謹著人換上一壺茶,才算是打破了滿室寧寂。
“平南一戰涉及甚廣,她既想為父正名,便不會如你所愿平凡一生。蘇渙,你須得明白,沈家人自命不凡,沒有誰會甘愿做他人附庸。”話至此處,蘇謹似是想起了什么,輕嘆一聲道:“更何況她還是付綾秋的女兒。”
沈家是將帥名門,付家卻也不遑多讓,雖早已沒落,可付綾秋卻還是被教習舞槍弄劍,以復興家族聲望為己任。
十七嫁與沈曜為妻,入后宅,太夫人處處教導約束女子德行,她卻連夜隨軍,險些鬧了場和離,才令沈曜退讓。
這么一戰,便是十多年。
名望不存,家族未興,這是付綾秋為沈曜的犧牲,而她恣意沙場,馳騁天下,則是她骨子里的血性傲然。
在這亂世之中,男女何妨?
蘇渙仍舊無言,他手指輕輕摩挲腰間掛著的玉笛,似沉思猶豫,卻又像固執己見,無人猜的明白。
因為到了宵禁的時辰,在白天熱鬧非凡的長街也安靜下來,半掩的窗外能瞧見巡視的衙差,更為這夜色添上幾許肅穆。
燭火的幽光搖搖曳曳,晃得人難免有些困倦,沈玥之不在房中,沈暮卿便也沒有歇下,只是坐在桌旁撐著下巴昏昏欲睡。
可僅僅只是這么一小會兒,她便夢見十歲那年初識蘇岐蘇渙的景象。
二人自小便拜沈曜為師,十一二歲的年紀便跟著他上了戰場磨礪,算算他們與沈曜相處的時間,竟是比她還要長上許多。
對于這兩個“霸占”自己父親的人,沈暮卿自然是沒什么好臉色。
蘇岐性情溫和,而蘇渙較為冷淡,相識的那半年中,前者會溫言軟語,后者則只會用一雙幽如寒潭的眸子盯著她,直瞧地她心虛發毛,也沒能憋出一兩句話。沈暮卿一直以為,蘇渙是厭惡她的。
隱隱有聲音傳至耳中,沈暮卿悠悠轉醒,才聽清門外有人低聲交談。
“沈玥之?”沈暮卿推門出去,輕喚那人一聲。
“吵醒你了?”沈玥之瞧見她出來,便停了正說到一半的話,轉身時沈暮卿才見到方才與她交談的人。
“殿下還不歇下?”
許是夢見了過往,又或許是蘇謹的話起了作用,沈暮卿的語氣也是緩和了不少,蘇渙心中也輕松了一些,只是面上不顯,略點了點頭,便回了自己屋中。
不過……
“殿下晚上住這里?”沈暮卿指了指與自己比鄰的屋子,問沈玥之。
她記得傍晚時安排住處,蘇謹特意將三人的屋子隔開,左右則是住著守衛的人,蘇渙住的地方就算再怎么近,也不該在自己旁邊才是。
沈玥之揶揄地笑笑,將滿眼疑惑的她推進房中,道:“殿下說此處不太安定,擔心會有危險,便與旁邊的護衛換了屋子,也算是對你多一分照應。我雖不知你為何刻意冷著他,可僅憑那半年的相處,他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然著實不易。”
將換洗的衣物備好,沈玥之一邊寬衣解帶,一邊還不忘嘮叨:“何況以他的身份,若不重視你,又何必刻意討好?”
沈暮卿將沈玥之的話一一聽進,只覺得蘇渙比之前世愈發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