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辛云終于出門了。
這次出門的目標很明確,是春江花月。
原因是前天花久思托錢掌柜傳來口信,口信內容讓辛云略有所思。只不過她不想讓年烈擔心,便拖到了現在。
正好趁著年烈閉關煉藥,有些事要趕快提上日程,是該出門走動的時候了。
“辛云?”蘭亭雅閣內,花久思看著眼上系著綾布的辛云,臉上滿是詫異。
急忙上前牽起辛云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花久思擔憂問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沒事的,只是小病?!?
“都看不見了,怎會是小事?!被ň盟嘉⑽⒑浅?,但還是十分小心地將辛云扶坐下。
辛云坐定,安撫性地拍拍花久思的手:“花姨,真的沒事,只是眼睛不舒服,用了藥,過些天就好?!?
“不舒服?可是受傷了?”
“沒有受傷,就是舊疾犯了,失明幾日,構不成什么危害?!?
“真的嗎?”
“真的?!毙猎泣c頭,表示自己真的沒事。
“。。?!?
再三確定辛云只是眼睛暫時看不見,身體沒有其他損傷后,花久思才算是松了口。
“我知你在外身份不便,也沒有問你的住處,總勞煩錢掌柜替我轉話,要知你正養著病,我定不會叫你出來,應是我去找你。”
“花姨,真的沒事。您還是快些說說今日的事吧?!?
“對對,瞧我一急都忘了。”花久思趕忙將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件,神色有些嚴肅地說道:“前些天,我收到了皇家別苑送來的信,是嫽嫽給的。”
“信?”
“正是,里頭是一琴譜。嫽嫽在信中說,此曲子是受了《卡農》啟發所編的,讓我品鑒指導?!?
說著,花久思就要把琴譜給辛云,但看到辛云眼上的冰軟綾手上的動作就頓住了。
“可惜你現在眼睛不便——”
“無礙?!毙猎埔膊患保皇墙舆^之芳遞來的茶杯,才說道:“其中有何怪處?”
畢竟在錢掌柜傳來的口信里,說的是有急事相見,事關她的人身安全——
花久思不自覺將聲音壓低解釋道:
“你那首《卡農》曲調綿長,情感柔悅,聽之令人不禁心軟感懷;但嫽嫽譜的曲,卻高調為主,頗為凌厲,節奏緊湊匆急,聞之只會使人心生警意不禁惡寒。
兩首曲子,根本聯系不到一起。”
“琴譜可有名?”辛云問。
“名為《挽紗調》。”
“。。。”
辛云緩緩品茶,深思了起來。
花久思更是眉頭一緊,以為辛云還聽不出其中異樣,又補充道:
“嫽嫽擅舞,做曲不是她的專長。況且她素來禮遇我,若真的是求教曲藝,定不會此般一封草信了事。
我特試彈了一番,只覺此曲奏起來處處緊張,使人心亂,甚至隱藏殺機,并非嫽嫽的風格。
我本以為興許是她身處險境特向我曲線求救,但近來我并未聽聞北月使團有何異樣,婚事也沒有什么變動,應不是這種可能。
我轉念一想,里頭不用我的曲子做對比,單單就提到了你所做的《卡農》,便猜想定與你有關。
她如此刻意避開與我接觸,又這般借曲隱喻,我怕事態嚴重,但又不敢確定,恐是我想太多,才特地讓錢掌柜將你叫出來商量一二。”
“花姨莫急,六公主此曲確如你所想,與我有關。”不僅有關,還有大關。
辛云放下茶杯,臉上一派肅靜,還沒等花久思發文,便解釋了起來:
“六公主心思細膩,她現待嫁于皇家別苑,接觸的人要么北月使團,要么東風皇族,說明此事免不了與兩國皇家有關。
她身邊定少不了探子,光明正大以曲傳信給你,又事關于我,必是事態緊急,她沒有其他能直接告知我的選擇,且不想牽連你,所以才用了這種方式。
最主要的是,若真如你所說,此曲以顯殺意,便與曲名完全貼合。”
“《挽紗調》是尋常的詞牌,并無異樣,曲風也算勉強能聯系上。”
“花姨可想到我對外名為‘晚山’——”
“!”花久思一驚,這才大悟,“確是,確是。我素來只喚你真名,且只想著曲調,倒是沒注意。挽紗,晚山,確是相通的。
如此說,嫽嫽是在提醒,你有危險!”
辛云點點頭,算是默認。
但其實還有一點她沒告訴花久思。
“紗”才是最對應整首曲子的核心,“殺”才是北月嫽嫽此次傳信的核心。
有人要殺她,而且對方極可能是北月嫽嫽近來接觸到的人。
北月嫽嫽住在皇家別苑,因為是待嫁之身并沒離開皇城,最多應該就是和北月上一起進行政治應酬,或是像上次那樣與懷王或懷世子出游。
想想之前受連累的刺殺和宴會,北月上和那個說她皮好的東風揚燁可能性很大。
后宮的人也有可能,北月嫽嫽在婚前定會去東風后宮走動,她手里的梅花柬似乎誘惑力很大,加上上次東風望霓和東風玉屏的事,被盯上也不奇怪。
想殺她,又讓北月嫽嫽如此著急的,究竟是誰?
見辛云淡定的模樣,花久思有些急了:“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想辦法去問問嫽嫽?”
“六公主能成功送出這封信已冒極大風險,如今她待嫁身份敏感,斷不能再將她牽扯進來?!毙猎乒麛嗾f道。
思索片刻,辛云讓之芳備來筆墨,示意花久思回信。
花久思執筆,按照辛云口述一一照寫。
——
寫完停筆,又復看一遍,花久思點點頭,留下了署名,才上朱泥火封讓門外的侍女送去。
“如此寫甚好,相信嫽嫽會知你我之意?!?
“六公主聰穎過人,自是會懂的?!?
“她我是不擔心了,只是你這邊——”
“花姨?!毙猎拼蜃×嘶ň盟?,“我什么身份背景你還不知道嗎。我身邊自有得力之人相護,如今又提前知了消息,不會有事的?!?
“。。?!被ň盟颊Z噎,的確是沒有反駁的理由。
辛云的身份,花久思這個多年的筆友自是清楚,也明白辛云背后的勢利。
“罷了,我雖在江湖上有幾點名聲,卻沒能力護上你們一二。與其干著急,我還是不給你們添亂得好?!?
花久思飲下茶水讓自己心靜下來:“無論如何你切要小心,如有我幫忙的地方,盡管提?!?
“好。”辛云含笑點頭。
“對了,此次尋你其實還有一事?!?
“花姨請說。”
“。。?!笨粗矍懊裳垤o坐的辛云,花久思停頓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了。
見花久思遲遲不語,辛云出聲問道:“花姨可是遇上了難事?”
“。。?!钡拇_是難事。
“花姨但說無妨?!毙猎朴终f。
“咳咳——”花久思噓咳了幾聲才緩緩道來。
聽完,辛云才懂了花久思為何開不了口。
原來,亞瑟的使團即將離開東風,但太后實在喜歡上次壽宴上的表演,希望宮內的公主和司樂院的人都能學會小提琴。
花久思雖會小提琴,但想教出一批學生來還是很有難度的,亞瑟使團的出行日期又拖延不得,于是亞瑟與云滿空便十分默契地想到了她。
兩人都不知道她的聯系方式,便托花久思來,請她去皇宮教導小提琴一個月。
但花久思沒想到,她現在眼睛看不見。
入宮......
見辛云又是一陣靜默,花久思趕忙說道:“你現在養好身體為主,我也是耐不住兩人的軟磨硬泡才答應來同你一說,回去后我便修書拒——”
“我答應。”
“。。?!?
辛云回答突然,讓花久思愣了片刻。
“我的眼睛不是問題,過幾日便好。我與亞瑟相識不久,但也算是半個音友,正巧我近來無事,幫上一二無妨?!?
最主要的是,能接近云家——
——沒有感情的分割線——
皇家別苑
“公主,久思先生回信了!”
清曉緊揣者信件,壓低聲音說著,生怕守門的侍女聽到太多。
“快打開?!北痹聥粙环畔率种械臅鹕碛ァ?
“是。”
清曉趕緊將信件遞給北月嫽嫽。
因為被侍衛檢查過,所以火封已經被裁開了。北月嫽嫽拿過信紙,認真看了起來:
“此曲連貫清晰,曲風頗有《卡農》神韻,但彈奏起來頗有礙處,我已細心改之留用。
公主舞藝卓然,曲藝功力善弱,若想提升還需長久練學,自己琢磨反耗時費力,待日后有機會再一起學習不遲——”
信件不長,卻讓北月嫽嫽不禁松了一口氣。
“怎么樣小姐,久思先生怎么說?”清曉緊張得小手都快把裙面給擰成團了。
天曉得她把信交給侍衛時心跳得有多快,生怕被旁人看出了信件的不正常,這好不容易平安無事收到了來信,定是好消息才好。
北月嫽嫽將信件折好,臉上神情都緩和了不少:“將古箏收好吧,先生讓我專心練舞,學曲之事還需等待時機?!?
“?。俊?
清曉不懂了,練舞、學曲?這都哪到哪???
北月嫽嫽被清曉懵逼的樣子逗得一笑,但也沒多解釋,只是讓她放心去收箏,順便去取她的緞練來給她練腰身。
既然信件都這么寫了,她自然要做足樣子的,不然怎對得起這些侍衛“盡職盡責”的審閱信件。
說《挽紗調》像《卡農》且曲調清晰,便是明白了她編曲的目的;“彈奏有礙”“細心改之”便是已有了應對之法;讓她“棄曲專舞”,便是讓她顧好自己便可,不必再參與。
“日后有機會再一起學習”便是讓她放心,以后有機會再說——
“呼——”
又輕呼一口氣,北月嫽嫽將信件引燃丟入火爐子里。
能做的她都做了,如今,只能看晚山姑娘自己的造化了。